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瓦,檐角铜铃在湿润的风里轻颤。
沈宜安踮着脚尖将新制的避瘟香囊挂在医馆檐下,艾叶混着苍术的苦香从绛纱袋中渗出。
浅碧色丝绦被风拂起,扫过她挽着双丫髻的发梢,在青砖墙上投下伶仃的影。
"阿姊!
"十岁的学徒阿竹抱着黄铜药碾子从后堂探出头,碾槽里还粘着没捣碎的诃子肉,"前日那位腹痛的客商又来了,说是要谢你开的西逆汤......"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马蹄踏碎积水的声响。
沈宜安转身望去,油壁车帘掀起时带起一串水珠,露出半截月白杭绸衣袖。
执伞人踏着桐木阶而下,腰间羊脂玉带钩映着天光,在细雨里晕开温润的芒。
那人袖口暗绣的云雷纹随动作流转,分明是应天府织造局的贡品。
"敢问沈老先生可在?
"声音清冽似檐角坠落的雨珠。
沈宜安望着来人眼下的淡青,不着痕迹地扫过他扶在门框上的指节——关节微突,甲床泛白,食指内侧还留着新鲜墨渍。
父亲说过,这般体征多是忧思过重,又兼案牍劳形伤了脾气。
她将药杵往紫檀柜台上一搁,青瓷脉枕被震得轻响:"家父往西郊采春桑叶去了,郎君若要看诊,不如让晚辈试试?
"李延章怔了怔。
面前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模样,鸦青首裰衬得身形单薄,偏生眉眼灵动如枝头初绽的杏花。
他原是要推辞的,可连日来的头痛愈发难忍,此刻闻着满室浮动的沉水香,竟鬼使神差地颔首:"劳驾。
"诊室东窗下供着半人高的青花药罐,熟地黄的甘苦从陶盖缝隙里钻出来。
沈宜安示意他在青缎脉枕上搁腕,指尖刚要搭上列缺穴,忽听得门外喧嚷。
七八个浑身湿透的脚夫抬着竹制担架冲进来,浓重的血腥气瞬间盖过药香。
"小沈大夫!
老张头让驿道的惊马撞了!
"沈宜安霍然起身,袖口带翻案上的《千金方》。
泛黄书页哗啦啦翻动间,她己冲到担架旁。
伤者右腿扭曲成诡异角度,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肉,鲜血正汩汩往外涌。
她并指按住委中穴上三寸止血,转头时发间木簪己滑落半截:"取三七粉调童便!
生石膏用井水化开!
"阿竹抱着麻布绷带踉跄跑来,药柜上百个乌木抽屉随着奔跑叮咚作响。
沈宜安扯开染血的裤管,忽然瞥见李延章仍立在原地,"这位郎君且去偏厅稍候,今日怕是要耽搁了。
"话音未落,手中银剪己划开伤者肿胀的皮肤。
雨声渐密。
李延章立在轩窗下,看那抹青影在伤患间穿梭。
少年郎中发髻微松,颊边沾着几点血渍,指挥众人时却自有一股沉静气度。
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在户部值房,自己也是这样有条不紊地处置漕粮亏空案——原来医国与医人,竟都要先辨寒热虚实。
"让您久等了。
"清亮嗓音将他唤回神。
沈宜安端着朱漆药盘进来,腕上还沾着没洗净的朱砂,"方才情急,还未请教郎君贵姓?
""敝姓李。
"他望着少年鼻尖细密的汗珠,忽然注意到她耳垂上若隐若现的针孔,"小先生年纪轻轻,临危不乱的本事倒是难得。
"沈宜安抿嘴一笑,从漆盘里取出陈年艾绒:"李公子谬赞。
方才诊脉时见您关脉弦细如琴丝,左寸浮数,可是夜不安枕,寅时辄醒?
"说着点燃艾条,青烟袅袅升起:"《灵枢》有云:阳气尽则卧。
您这病症,当取太冲、阳陵泉疏泄肝胆郁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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