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的大青山脚一条蜿蜒的河流波光粼粼，似夏夜横跨夜幕的星河，山脚的小镇得名星河镇。
下游河滩宽广处一片粉白色，哐哐哐的锣声惊起在枝头酣睡的鸟儿。
桃花树下刘春花坐在石头上，摇晃着身体耐心的哄着怀中闹觉的侄子虎子。
左手接了脚，右手按了腿，歪头忍受着枯发被撕扯，腾出一只手轻轻往虎子屁股拍打，温声哄，“虎子乖乖，睡着肚子就不会饿饿了。”
只听刺耳的锣声越来越近，刘春花将头压得极低。
年近六旬的村长刘大安佝偻着背，坐到刘春花一旁的石头上，紧了紧手中破了一角的锣，声音沙哑，“春花啊，大伯也知道为难，可这仗打了快二十年，战事吃紧，朝廷又铁了心。
女子年满十五，不嫁人，可是要缴五倍的赋税。
男子二十没有娶到媳妇，全家老小都要下大狱。”
刘大安一脸慈爱盯着眼前娴熟哄孩子的刘春花，沙哑的声音夹带着叹息，“大伯记的你是三月十西出生，今天三月初八，你打紧打紧。”
刘春花始终低头哄虎子，刘大安见状只能无奈的摇摇头起身又敲着破锣离开。
锣声渐小，刘春花这才抬头，嘴角被咬的生疼才没让人瞧见她眼中的泪花。
日落昏黄的余晖透过篱笆墙的缝隙洒在刘春花家小院里的饭桌上。
往日刘家人借着昏黄的光亮狼吞虎咽，抠抠嗖嗖省下油灯的花销。
今日饭桌上却异常沉闷，只有虎子咿咿呀呀的声音。
一阵风掠过，刘春花柳眉大眼的倒影在土陶碗中散去。
“爹，我嫁！”
刘春花僵硬的扯起嘴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欢喜。
“不行！”
刘春花嫂子刘段氏浅秋疾言厉色打断，“春花，莫说浑话，宁做农家正头妻，也万万不可做富家妾。
还有六天时间我和大富在访访问问，你可别做傻事！”
段浅秋的秀才父亲被抓壮丁后，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卖身葬母时她原有机会嫁为官宦人家小妾，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却坚定的选择跟了刘大富。
自打进了刘家门，她就格外心疼这个整日蹦蹦哒哒，自幼丧母的小姑子。
情真所致，浅秋少有的严肃，怀中的虎子被惊的嘤嘤哭泣，回过神的浅秋一脸自责一面柔声安抚一面轻轻拍打虎子的小屁股。
坐在主位的刘万里抬起桌上的稀粥，仰头一饮而尽，起身回屋。
昏暗的屋中，刘万里望着墙角大仓里黄澄澄的谷子发呆。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却愁的人不知如何自处。
一家人节衣缩食，万分谨慎就怕那个月没了粮食缴税。
刘万里哆嗦着从枕下翻出一根雕着几朵桃花的木簪，在手中反复擦拭，捧到胸口处，喃喃自语。
“月娘啊，我无颜面见你，当初要是我不反抗，就不会害你摔倒不足月难产。
我顺应着上了战场，大富和春花就还有娘，你们娘仨顶多过的艰辛些，哪像这会儿。
春花这么贴心懂事的丫头，被嫌弃没有娘亲带大没教养；春花只是幼时体弱些，现在整日活蹦乱跳也被人传不能生育！
来求亲的不是和我年纪相仿的鳏夫就是富人家的小妾.....”说到伤心处，铁骨铮铮的汉子也语带哽咽。
想到自幼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如今这般遭遇，刘大富辗转难眠，索性起身穿了衣物，跨上竹篮提着锄头出门挖野菜。
苍穹低垂，刘大富就着星光沿着河堤边挖边走。
夜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和花香。
刘大富蹲下捡荠菜的功夫，稀疏的狗吠蛙鸣中传来锄头与地面碰撞的嚓嚓声。
听声音绵软无力，欲离开的刘大富想着那人可能是饿坏了，人命关天，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就寻着声响前去查看。
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个糙汉子紧了紧衣物蹲地上互诉衷肠。
“当年我那秀才哥哥孤注一掷抵押了他家中所有房产地契进京赶考，落榜后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
他到走的干净，可怜我那寡嫂被要债的人逼的投了井，我变卖家中三亩良田才将三岁多的侄子赎回家……”刘大富挪了挪发麻的腿，耐心听眼前这个和自己爹年龄相仿的老头子唠叨。
“我侄儿这孩子长的喜人又打小聪明，事事不用旁人操心。
起初两年日子虽紧吧，也还吃穿不愁，日子过的顺心。
开始打仗后，又是抓人，又是重赋，过得那叫猪狗不如。”
说到伤心处老头子接连叹声。
刘大富好心开解“我娘子说关关难过，关关过，好日子总会回来。
这不想想办法，活了一天又一天。”
“唉，这次不一样！
我那侄子这月十九就二十了。”
老头子话音未落，刚还安慰人的刘大富肉眼可见的蔫吧，身形涣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哎呀，小兄弟地上寒，坐不得！”
老头子顾不上伤怀，伸手将刘大富拉起。
这年头但凡熟知药理的人上到老叟下到孩童几乎都被朝廷征用，小老百姓小病靠硬扛，大病就只能看个人的造化，着凉患风寒丢命的不少。
刘大富拍拍身上的土，抖抖脚，重新蹲好，“实不相瞒，我家小妹这月十西年满十五。”
“莫不是刘家村刘春花！”
老头子不自觉拔高了音量。
后知后觉失礼，抬手拍了拍刘大富肩膀，“老朽王家村王志远，我侄儿王家村王一山。”
当王一山和刘春花两个扬名十里八乡的名字放到一起。
刘大富及王志远真真同病相怜的两人从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王志远试探性开口“不如让他俩成亲，解了燃眉之急。”
说的心虚，声音都带了颤抖，心里清楚，王一山亲爹早己败光了家产，自家还有三个儿子，实在分不出田地给王一山，让人家姑娘嫁过来无田可耕、无房可住等于死路。
这世道谁也不知道能活到哪天，眼下有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的机会刘大富有些心动，但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容我回家同家人商议商议。”
“应该的，应该的，婚姻大事仔细些好！”
两人约定各自归家商量，如有结亲的意向就佯装到此处挖野菜碰面。
若其中一方没有来，另一方就当是自家来此处挖野菜别无它事，免得刘春花和王一山原本就不好的名声更加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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