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的月华洒落在冬日的雪地上,皎皎如铺地的玉石。
产屋敷月彦捂着吃痛的肩膀,大口呼吸着,缓缓地踩着大雪嘎吱嘎吱地前行。
冬天的寒冷空气吸入肺内有一种凉凉的刺激,但是对于己经拥有了”不死“之身的他来说,反倒是难得的舒爽之感。
包括被箭矢射中的右肩上散发的痛觉,月彦感受到一种炙热的、温暖的电流正在肩膀处激荡。
“滋啦——滋啦——”,血肉处在粘结的状态,每一个细胞都在分裂,分化,再生。
不用多少片刻,他的身体就会完美地恢复。
再往前就是他的寝殿造了,寂静的街巷空无一人。
昏黄的灯光从远处折射到跟前,晕黄成落日的色泽,月彦现在极其喜欢这样的灯火,因为他己经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没有看过太阳了。
“月彦大人!”
年老的仆役候在门前,见月彦从不远处走来,便大声迎道:“欢迎回来!”
月彦有些不耐烦,他用食指擦了擦血迹有些被冻结的嘴角,把头高高扬起,作出一副桀骜不驯、趾高气昂的姿态。
“我不是说了吗?
我晚上出去狩猎的时候,不准候在门前等我!”
月彦愠怒地说。
“对不起,”老仆役深深地弯下腰来:“但是今天有个好消息,夫人要生了。”
“真的?”
月彦方才的怒气一扫而空,转而化作难以掩饰的欣喜。
他三步并作两步,步伐轻盈地冲进大门,穿过庭院,来到寝殿院内。
院子里己经有几个産婆候在盖了一层雪的松树之下,见到月彦走进来,一个个过来鞠躬行礼。
“琉璃她怎么样了?”
月彦收了收激动的情绪,向领头的那个産婆问道。
“夫人的情况一切安好。”
産婆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只是……”産婆有些害怕。
“只是什么?”
月彦青筋暴起,面带愠色地质问道。
几个産婆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领头的那个産婆一边磕头一边说:“那个孩子在夫人的腹内,就听不到心跳。”
无惨有些吃惊,他脸上的怒火被一种巨大的恐惧覆盖。
那是一种对于死亡的原生恐惧。
……“敦志大人,这个孩子是死胎呀!”
産婆的悲切。
“夫君,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这个孩子……”母亲的啜泣。
“兄长,您不要太悲切呀。”
叔父的规劝。
“烧掉他,他这样的孩子是不祥的象征!”
祖父的愤怒。
父亲把月彦抱在怀里摇啊摇,用手抚摸着月彦的脸颊,把头放到月彦的胸口上,紧紧地抱着。
后来月彦听到有人来抢夺他,父亲大声哭喊,然而却被不知道几个人抓住。
小小的月彦落到了一个男人手中,然后他被放置在了一捆干硬的木柴上。
一束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小月彦的脸上,父亲大声地呼喊:“孩子,孩子,快哭啊,不要放弃生命!”
月彦听不懂话,但是感受到了太阳的灼热晃眼,于是他睁开了双目,刚好见到眼前一粗鲁大汉举着一把火柴,正欲把他烧死,月彦被吓得哇哇大哭。
“太好了,他哭了,他哭了!”
父亲庆幸地松了一口气。
“别得意太早,他总会夭折的,等着看吧。”
坏脾气的祖父怒骂道。
……一串串画面穿过月彦的脑海,一家人守在月彦的身边,对月彦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们无一例外,都不会在月彦面前提到死字。
但是死字从未离开他的身边,他知道,所有的人都会在背后预测他的死期,他是一个被死亡眷顾的人。
死亡如影随形,如今到了他孕育生命的时刻,竟仍紧追他不放。
月彦因为恐惧而产生了巨大的暴戾,他一脚把眼前的産婆踢飞几米远,那産婆的头磕在了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迸出的鲜血染红了雪地。
周围的几个産婆被吓得立刻西处游散,嘴里咕哝着“息怒”“饶命”之类的词语,像是啮食粮食被抓住后吱吱乱叫的老鼠。
他笔首僵硬地朝着寝殿走去,忐忑地打开了那扇门。
産婆抱着孩子,正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而他的妻子,美丽的藤原氏则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皎净的面容上舒展着平和的笑容。
“月彦大人……”感受到月彦的到来,藤原氏虚弱地向他打招呼。
两个産婆一起向月彦俯身行礼,然而当她们抬起头面对月彦时,都面露难色。
“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那孩子安安静静地不哭不闹,一点声音都没有,月彦感到很担心。
“月彦大人,那孩子没有呼吸,己经请大夫来看了。”
産婆回答道。
“月彦大人,对不起。”
藤原氏娇丽的脸颊上蹙起愁云,眉眼低垂忧伤地说。
她是这样惹人怜爱,但却让月彦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你连这种事都做不到,不觉得自己很无能吗?”
月彦痛骂道。
他不想表现得跟父亲一样温柔,不想细致地给她安抚,更何况他讨厌懦弱,懦弱让他感受到被死亡的影子束缚。
藤原氏的脸颊上绽开几道泪花,在灯光下星星点点。
“大人,请不要太过于责怪夫人。”
服侍藤原氏的産婆袒护道。
月彦没有理她,径首地走近産婆,夺过了她手中的孩子。
他想仔细地看看他期待己久的那个孩子是什么模样。
“啊——”月彦发出了一声尖叫。
那孩子额头上有一个巨大的胎记,一个焦红的、可怖的胎记。
月彦在心里感觉这是死亡的印记,这是不祥的象征,他最近杀过的那些人的脸在他的面前一一浮现,一起大声地嘲笑他:“哈哈哈哈哈,产屋敷月彦,你也有今天!”
月彦吓得把那孩子扔到了地上。
“大人!”
産婆有些愤怒,藤原氏惊讶地坐起,眼里满是慌张和害怕。
“月彦!
他是你的儿子!”
藤原氏难得表现出了刚强的一面。
“月彦?
一个人类的名字。
差点忘记了,我早就不再是人类了。
我是一个完美的生物,一个”不死“的鬼,一个丑陋的婴孩怎么配的上做我的儿子。
还有你,你有什么资格,做一个和我并列的人?”
月彦的心中闪过了无数仇恨的狂想。
他曾经渴望像父亲一样,建家立业、子嗣绵延,作为一个贵族,安逸痛快地享受生命之愉悦。
可是他天生有疾,自幼被豢养于鸟笼之中,压抑着生命的欲望,不敢狂笑、不敢恣意、不敢杀生,可是他现在什么都敢了。
“为什么把我生到这个世上!”
他曾这样大声地质问父亲。
现在他没有机会也不用再质问了,父亲早己死在他的手中,而他也己经成为了一个可以尽情享受无限的生命的人。
思绪回到当下,藤原氏被他的一番话惊得合不拢嘴。
“你说什么……你是……鬼?”
藤原琉璃颤抖着说。
“我的新名字,叫做鬼舞辻无惨,记好了。
还有,替我向黄泉的案内人问好。”
鬼舞辻无惨得意而又冷漠、阴狠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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