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宫墙,肃穆得让人喘不过气。
冷院的夕阳早早没入了灰暗的天幕,只剩斜长的枯枝影子落在青砖地上,一寸寸地被拖成深色,像是静谧之中隐藏的裂痕。
这里是深宫中被遗忘的一角。
风穿过冷墙,带着刺骨的寒意。
那股沉寂己久的气息,仿佛将所有人拒之门外。
年幼的封宴坐在枯树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
他抱着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目光低垂,神情平静得不像个孩子。
他的衣衫虽不华丽,但仍干净整洁,深色锦缎勾勒出一丝严谨的孤傲,却失了其他皇子身上的金线纹饰。
显然,他的地位不同于那些春风得意的人。
院外偶尔传来低低的脚步声,与轻微的议论夹杂着冷风飘进来。
“七皇子又被罚到这里了。”
“可不是么,自从娘娘没了......”“别这么说,七殿下可是皇子,再怎么样,也不是咱们能议论的……”封宴听得清清楚楚,面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攥紧了怀里的风筝骨架。
“……真静啊。”
他低声喃喃,声音轻得风都吹散了。
夜色降临,冷院中隐约透出微弱的烛光。
风掠过院门,卷起一片寂静的雪尘。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轻盈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急促。
封宴抬起头,微微皱眉,冷声问道:“谁在那里?”
门扉被缓缓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槛外。
月光洒下,映出长孝公主封霁的脸。
她一身月白色披风,鬓发整洁,面容柔和端庄,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
封宴的目光一沉,紧了紧手中的风筝,声音冷漠:“你来做什么?”
封霁静静地看着他,目光落在冷院的荒凉景象上,眉间不动声色地压下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她缓步走进院中,开口道:“听说你今日在大殿上惹恼了太后,被罚到这里反省。”
封宴冷笑了一声,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连姐姐都来看笑话了么?”
封霁并未动怒,反而微微一笑,走到他身旁坐下,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风筝上:“这是你做的?”
封宴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将风筝抱紧,像是戒备地护着自己最后的东西。
封霁没有强问,语气依旧温和:“母亲还在世时,我见过你放风筝,飞得很高。”
封宴的目光微微一动,却很快又恢复冷漠:“它断了,飞不起来了。”
封霁看着他,目光深沉而带着些许怜惜:“断了可以修。
但前提是你得知道如何抓住风。”
封宴抬眼看她,眼中带着几分倔强和探究。
片刻后,他低声问:“姐姐,你来,到底想做什么?”
封霁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小卷细线,轻轻放在封宴手中:“太后今日罚你,是想让皇上对你失望。
但我想让你知道,有些东西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无法挽回。”
封宴怔了一下,紧攥着手中的细线,半晌后低声问:“……为什么要帮我?”
封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月光在她的眉眼间洒下薄辉。
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因为你是我的弟弟。
只要你愿意飞,这座宫墙拦不住你。”
说完,她转身离去,只留下衣袂带起的风声,和封宴手中那卷细线。
深夜,冷院里安静得只剩风声和枯叶簌簌作响。
封宴坐在树下,神色平静地看着那卷线,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封霁的最后一句话。
他还在沉思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轻盈却有些急促。
封宴眉头微微一皱,冷眼望去。
“谁在外头?”
他的声音稚嫩,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威严,犹如一柄锋利的小刀,试图隔绝所有靠近他的人。
片刻后,门扉被推开,一个白衣少年小心地探头进来。
他看起来与封宴年纪相仿,面容清秀如玉,眉眼间带着天生的柔和之气。
“这里有人啊……”少年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外的愉悦。
封宴的目光瞬间冷了几分,声音稚嫩却透着锋利:“你是谁?
谁准你进来的?”
少年没有回答,反而迈步走了进来,脚步轻快,丝毫不受冷院压抑气氛的影响。
他站定在几步之外,低头看了一眼封宴怀里的风筝,轻轻笑了一下:“它坏了。”
封宴抱紧风筝,眼神带着警惕与敌意:“与你何干?”
少年歪了歪头,眉眼间笑意依旧,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封宴的冷漠。
他轻声说道:“坏了可以修啊。”
“修?”
封宴冷笑了一声,眼中带着刻意的冷意与讥讽,“它断了,就算修好,也飞不起来。”
少年微微挑眉,清澈的目光落在封宴脸上,神情认真而执拗:“你试过吗?”
这一句话让封宴一时语塞。
他的目光冷冷地盯着少年,似乎在审视对方究竟有什么企图。
冷风吹过,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风筝,又抬头看了看少年——最终,他缓缓将风筝递了过去。
“好啊,那你修给我看看。”
他的语气里带着试探,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倔强。
少年接过风筝,仔细端详了一下断裂的竹骨和破碎的纸面,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小卷细线和几片折叠整齐的薄纸,开始动手修补。
他的动作不算熟练,却格外认真。
细线一圈圈地缠绕着竹枝,将断裂处紧紧绑住,破损的纸面被裁剪得整整齐齐,再用浆糊一点点粘合。
寒风吹过,他的衣摆微微扬起,几缕碎发被吹散,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专注的动作。
封宴坐在一旁,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带着几分审视。
他忍不住问:“你是谁?”
少年头也没抬,随口答道:“我叫融昭。”
“融昭?”
封宴重复了一遍,目光微微一动。
融昭轻轻点头,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手中的风筝上。
他动作虽慢,却稳稳当当,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像是在修补一只破风筝,倒更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东西。
风吹乱了他的衣摆,露出细瘦的手腕和指尖的一层薄茧。
封宴注意到,这双手虽不算粗糙,但显然并非完全养尊处优。
这个少年,看起来与皇宫中的贵人截然不同。
“你怎么进来的?”
封宴忍不住继续问。
“从旁边的偏门走的。”
融昭头也不抬,轻声说道,语气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这里那么冷清,我以为没人住。”
“所以你就随便进来?”
封宴冷冷问道,眉头微微皱起,“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知道啊。”
融昭终于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冷院,宫里最冷的地方,也是最安静的地方。”
他的笑容温和而坦然,没有半点不敬或怜悯。
封宴原本想用冷漠刺回去的防线,忽然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样,反而愣住了。
“好了。”
融昭站起身,将修好的风筝递到封宴面前,眉眼弯弯,透着孩童特有的纯真笑意,“试试看吧。”
封宴迟疑地接过风筝,仔细打量了一下——竹骨断裂的地方己经被缠得紧紧的,破损的纸面也被小心地补好了,虽然看起来有些粗糙,却并不显得破败。
“飞不起来。”
他低声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试试。”
融昭轻声说道,语气笃定。
封宴抬起头,看着他澄澈而坚定的目光,心底微微一动。
他抿了抿唇,没有再反驳,而是缓缓站起身,将风筝抛向了夜空。
寒风掠过,风筝起初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坠落,但最终还是稳住了,迎着风缓缓升上了夜空。
封宴抬头看着风筝飞起的身影,眼底的冷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久违的温暖,又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希望。
“你看,坏了的东西,也可以重新飞起来。”
融昭站在他身旁,声音轻轻的,目光落在高空中的风筝上。
封宴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那是因为风还没停。”
融昭轻笑了一下,目光柔和而笃定:“但它曾经飞过。”
封宴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冷意稍减,却没有再说话。
他缓缓收回风筝线,将风筝抱在怀里,声音低沉而淡漠:“你该走了。”
融昭愣了一下,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小巧的玉佩,递到封宴面前:“送给你。”
封宴皱眉,目光落在玉佩上:“为什么?”
融昭轻声说道:“平安。”
封宴沉默了一会儿,接过玉佩,低头看了一眼,随后抬起头,语气冷漠而生硬:“以后不要再来了。”
少年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和命令,可说完这句话后,他也没有再看融昭。
融昭闻言,愣了片刻,但没有反驳,也没有露出任何难过的神色。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封宴一眼,目光柔和得仿佛能融化这冷院的坚冰。
他说完,转身朝院门走去,白衣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模糊。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整个冷院里,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朝着院门走去。
步伐依旧轻快,但那白衣身影却在这荒芜的院落里,显得越发孤独。
封宴抬眼看了一瞬,眉头微皱,随即移开了目光。
“你不准再来。”
那句话重复一遍,仿佛他在强调什么。
可声音落下后,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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