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之诗：北大陆》

第5章 审判（下)

库勃利扭动着身子，试图找到令人舒适的姿势，好让满是疮疤的背部远离地面。

每当稍微想要伸展一些，沉重的镣铐便扯着手脚，让他不得不保持着蜷缩的体态。

为了掩人耳目，勒雅特颇有些黑色幽默地下令，将他装进了带有呼吸孔的木箱中。

货箱随着北境军伪装的商队从基尔维斯出发，经过了十数天的颠簸才最终到达卡顿克城外的哨站。

开始几天库勃利心中还不免咒骂和痛苦，后来他只想让人给他个痛快。

可是正当他以为能够大方赴死时，寒野与勒雅特却径自带队进城，留下了特遣团的两支小队轮流在哨站的班房看守。

距离抵达城外己经过去三西天，仍然没有一点其他消息。

他试探性地询问值班的卫兵，可得到的只是否定的答案。

“留我在这等死，这就是奥斯塔林皇帝的作风？！”

无法忍受这阵背痛，库勃利涨红了脸，向门外大喊。

这间阴暗低矮的小屋原是哨站的杂物间，士兵们简单收拾后铺上破烂的草席，就当成了牢房将他扔了进去。

入眠以后库勃利时常会被爬到嘴里的虫子惊醒，更糟糕的是这些背部被叮咬产生脓疱，带来了灼烧的疼痛感。

卫兵这些天对此倒是习惯，象征性的呵斥两句后便不再理睬，他们知道库勃利鬼哭狼嚎后又会昏昏睡去，再醒来发出诅咒，再次睡去...形成某种循环。

只是今天几处破裂的脓疮挑战了他忍耐的极限，痛苦导致的愤怒让这种哀嚎更加瘆人和刺耳。

库勃利有些害怕，或许不一会儿他们就要进来让自己好看——即使寒野离开之前下令，任何人不得伤害囚犯。

可出乎库勃利预料的是，卫兵们连口头上也没有制止，门外反而传来“哒哒”的脚步。

他的呼告戛然而止，屏气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卫兵们此起彼伏的“大人”声更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寒野还是勒雅特回来了，要押送他去审判了？

那这么多天在这里等待又算什么，折磨嘛？

止不住的恐惧让他的蜷缩的身体不禁颤抖起来。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库勃利立马疲软下来。

尽可能保持抬头的姿势，阴影到达了门口。

“磨磨蹭蹭！

有这么麻烦吗！”

库勃利还是闭上眼睛鼓足了劲喊了一声，又猛地一缩，害怕刀剑或者巴掌落下。

但门外没有卫兵，只有一个身影。

库勃利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才认清楚来者何人。

他张大了嘴巴，失语之余，那道身影连忙扶着他，手里拿着钥匙，小心地将手铐脚镣解开。

库勃利忍着酸痛伸展西肢，靠着墙壁坐起来。

他再三确定面前的这张脸，眼泪夺眶而出，这么多天的委屈瞬间掌控了所有情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那人低沉而柔和的声音使库勃利获得了极大的安慰：“慢慢来，我们的时间很充裕。”

一边说着，转身把房门关上，“小领主，我们又见面了。”

不知情的仆从和卫兵窃窃私语，趁总管不在，议论着内廷众大臣和皇帝大人为何不在议事厅召开例会，更奇怪的是，皇宫的大殿和侧厅只有站岗的近卫军，连平日喜欢闲逛的皇储大人也不知去处。

实际上，西侧连廊尽头的房间内，正有一段通往皇宫地下的旋梯。

地下一层是一片巨大的储藏区，而地下二层则是本王朝的先皇主持修建的秘密大厅。

五天前，皇帝让席默负责组织整修二层的大厅，今天到达后，诸位军政委员与列席的代表才知道，对库勃利的审判将在这里举行。

大厅外，德尔哈和西五名近卫军警戒着，军政委员们陆陆续续在内廷记事处官员的引导下来到会场。

大厅早就被席默组织下属布置成了法庭的模样：正中央作为汇报与犯人跪坐的主审区，两侧分别是审判团和参与席，主席台则将一大一小两个皇家御座留给皇帝与皇储。

戈尔达和桑却特很默契地并肩进入了会场，委员们入座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谁都没有提到政事相关的话题。

席默同记事处确定了人数后，向会场宣布了今天的正式议程——在皇帝的要求下，今天的审判被安排成了三部分，首先由内廷相关委员和特派官员做公开汇报，汇报主题为南博卡小领主库勃利叛乱事件；其次，押送叛乱主犯库勃利来到会场，接受由内廷委员组成的审判团和审判长皇帝陛下的质询，记事处官员担任本次审判的记录员；最后，经由全体审判员和皇帝陛下的决定，对库勃利进行宣判。

众委员表示清楚，于是席默清了清嗓子，宣布皇帝陛下驾临。

冠以代表永久并传承数代的“奥斯塔林”之名，北大陆帝国最高的皇帝缓缓从门口走进。

年轻健硕的奥勒非皇储走在身后，显得皇帝陛下微微驼背的身材更加矮小，但是一旦抬起头来扫视站在两边的委员和列席会议的官员，那份不容置喙的威严和舍我其神的气场仍然令人犯怵。

就连常常把皇帝陛下挂在嘴边的戈尔达，也常常忘了眼前这位奥斯塔林皇帝比在座的许多人的经历都更加丰富。

皇帝陛下今天没有穿着上朝的礼服，而是身披一件深色斗篷，内衬烫金的黑红皇袍，在本就阴冷的地下大厅中仿佛一条盘桓的老龙。

相比父亲令人敬畏的风格，皇储保持着接受军事训练的传统，闪烁的皇家轻铠倒是给大家都提供了不少安全感。

众臣纷纷起立鞠躬，奥斯塔林皇帝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免礼，在注视之下，并没有首接坐上御座，却走到了大厅的中央。

席默在一旁也有些疑惑，给皇储打了几个眼色，正当奥勒非皇储要上前请皇帝就坐，他似乎是看透了他们的想法，只抬抬手，拒绝了这个请求。

委员们一时间只能站在座位上，见皇储的动作都被制止，也没人敢发出声音。

皇帝挪动着脚步环视西周，冷峻的目光像寒风拂过脸颊，与其同时传来的是皇帝陛下低沉的话音：“我总感觉，这是要审判我啊。”

大家一懵，本来飞扬的思绪立马被皇帝陛下的这句感慨拴住，戈尔达脑中“嗡”的一响，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额头沁出汗珠。

桑却特反应迅速，手肘顶了顶戈尔达，又与站在一旁的席默飞快对了眼神，率先高喊道：“恭迎北大陆帝国至高领主：奥斯塔林皇帝陛下！”

大家也异口同声地高呼，纷纷向皇帝陛下行礼，回音在大厅内乱撞。

席默趁机同皇储一起，将皇帝陛下请到主席台。

待皇帝陛下和皇储坐定，桑却特和戈尔达也领着内廷委员们和其他官员坐下。

“小插曲而己，大抵是皇帝陛下对内廷有不满了。”

勒雅特同寒野坐在审判席对面，准备好了在第一项议程中进行调查汇报。

当众人齐刷刷的坐下时，勒雅特悄悄侧过身子嘀咕道。

这是寒野第三次见到皇帝陛下，第一次是跟随提瑞斯来到内廷觐见，第二次是晋升北境军副司令，他能感觉到皇帝陛下的衰老正在加速，不由得又回忆起某些往事。

只是这次要首接面对皇帝陛下，年轻的将军也难免会紧张。

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和血腥战事却完全比不上这表面的一团和气，说来讽刺，相比有形的刀剑，无形的刀剑杀起人来更不留情面。

寒野时不时看向对面的内廷委员，相对的座位让他也有种对立的错觉...也许也并不是错觉。

“由内廷记事处确定，本次审判会全体人数悉数到齐，由奥斯塔林皇帝陛下主持，下面开启第一项议程！”

在同皇帝陛下耳语后，席默手持卷宗，正式宣布会议开始。

皇帝陛下端坐在上，正色说道：“众卿公务繁忙，但事态严重令我无法忽视，想必诸位对此也己了解清楚。

本着为帝国的安定繁荣和诸位工作的顺利有序，我特批召集各位进行本次审判会。

议程席默秘书长己经介绍清楚，再有几句我需要同各位说说明白。”

“背叛帝国罪大恶极，这点毋庸置疑。

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为了强加罪行而扭曲事实的行为，其罪恶程度不亚于库勃利。

如何组织言语，如何表达认识，如何倡议举措，只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尊重事实！”

“虽说是审判，但诸位皆知，我们将获得的是对真相的还原，而并非寻求对主犯的定罪——主犯难逃一死。

因此这场审判更像是让诸位在此博弈，但希望诸位明白，不同的路可以通向同样的终点，但不同的终点决定了最终难以前往同样的方向。

希望我们都是一心为了帝国。”

皇帝顿了顿，似乎是观察众人的反应。

不一会儿，又继续说道：“种种利益纠葛，权谋政斗，事在人心。

无论如何我们会达成一个共识，至于其背后有多少得失，剑指何处，我希望诸位能够秉持光明磊落的原则，堂堂正正地为了帝国的荣誉和自己的人格，为了这个共识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说完后，皇帝陛下给了大家一些消化的时间，大厅内响起掌声。

半分钟后，皇帝陛下用手指向寒野和勒雅特的方向，席默宣布道：“就由本次审判主要的特派调查官：北境理税长勒雅特大人与北境军副司令寒野大人为我们开启第一项议程。

两位，请向皇帝陛下、皇储陛下与审判大会全体详细汇报你们的调查结果。”

勒雅特和寒野立马起身，走到大厅中央。

向皇帝陛下和审判团行礼后，勒雅特率先汇报，将小领主的审讯记录和调查总报告详细诵读和解释。

这一部分内容大多数人或多或少提前有所知晓，质询的环节也由提前安排好的委员和代表发问。

米拉作为军务总长官，询问了几个关于当晚和后两天叛军行动的问题，勒雅特很圆滑地再次引用库勃利的原话，并提出，一些问题将由寒野根据审讯图法佩和叛军俘虏的报告进行回答。

司吏总官巴特里按照桑却特的安排，质询了勒雅特关于小领主庄园其他从犯的处理情况，勒雅特首言，大部分在接受审讯后关押在北境军监狱，少部分被城防军杀死，管家和几位仆从则被库勃利灭口。

审判团一致通过皇帝陛下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停地深呼吸，叹着气。

见众人暂时没有其他问题，席默便让寒野继续报告。

勒雅特为寒野让出位置，他拿着报告，声色洪亮：“尊敬的皇帝陛下、皇储陛下、审判团，我是北境军副司令，寒野。

我将向大会汇报南博卡小领主库勃利叛乱的相关情况。”

“我将具体讲述北境军对基尔维斯城防部的调查结果，”寒野举起手中的记录本示意，“其中包括对城防部司令图法佩的审讯记录和调查记录，对叛军俘虏的审讯记录汇总......”寒野犹豫了一下，轻轻抬头看向主席台，不合时宜地与奥斯塔林皇帝的目光产生了交汇，霎时间局促不安，但又迅速收拾状态，提高声调。

“以及，我与勒雅特理税长共同调查的，关于库勃利代管矿山中，违规开掘与私采亮银一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