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血雨书建木折断的第七个甲子,云梦大泽飘了三天血雨。
巫咸踩着龟甲浮出洛水时,指甲缝里嵌满暗红鳞片。
这个执掌蓍草六十年的老者,此刻竟像初入祠庙的童子般颤抖,掌中龟甲裂纹如蚯蚓钻出三行谶语:"神农氏携火种入归墟,十日将浴东海,焦尾琴鸣时建木重生。
"黄帝在夔皮鼓声中捏碎了玉圭。
九黎残部在雷泽深处蠢动的消息,与占辞同时抵达轩辕台。
青铜鼎里熬煮的蓍草突然疯长,细茎穿透鼎耳结成鸟巢形状,三枚带血的凤羽无火自燃,灰烬里凝着半枚焦黑的琴轸。
"师延何在?
"当那个背着桐木琴匣的乐师跪在丹墀下时,檐角的青铜铎忽然齐声轰鸣。
众人这才看清他眉间生着朱砂痣,状若展翅的毕方鸟——与三十年前神农氏失踪那夜,划过常羊山的赤色流星如出一辙。
素女捧来的焦尾琴残躯正在渗血。
七根冰弦尽断的琴腹深处,隐约传出风穿隧洞的呜咽。
当第一滴血珠坠地,暴雨中的硫磺气息陡然浓烈,宫墙外值守的青铜傀儡齐齐转向正东,眼窝里滋生的绿锈竟勾勒成甲骨文的"归"字。
此刻谁也不知,这场血雨己浸透神农氏刻在龙骨上的预言。
焦尾琴轸暗藏的二十八宿图纹,正与万里之外丹穴山裂开的岩缝严丝合合,而山腹中那具被九道陨铁锁链禁锢的凤凰骨,尾羽第三根赤金翎毛突然发出了裂帛之音。
(楔子完)1.龙筋琴弦雨箭射穿云层的刹那,师延闻到了焦尾琴匣里渗出的血腥气。
青铜锁链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七重玄鸟纹封印正在褪色。
他指尖抚过锁孔凹槽,那些形如甲骨文字的刻痕突然渗出殷红血珠,顺着青铜饕餮的獠牙蜿蜒而下,在案几上凝成三枚珊瑚珠似的血珀。
"这根本不是乐律该有的封印。
"素女的声音裹着雨气撞进耳膜,鎏金护甲叩在琴匣边缘,"你看第二道符文的勾折,分明是九黎巫祝用来镇魂的倒悬夔纹。
"师延没有抬头。
他知道这位黄帝亲封的典乐女官此刻正蹙着远山眉,杏色深衣的广袖定然沾满了廊下溅入的雨渍。
三日前在轩辕台面圣时,那柄嵌着十二枚玉琮的焦尾琴匣,就是在这样的暴雨夜里由八十一具青铜傀儡抬入乐府正殿。
"叮——"锁芯弹开的清响混着雷鸣炸开。
青铜锁链突然如活蛇般扭动,沾血的链环相互撞击,竟发出编钟似的十二律正音。
师延手背青筋暴起,青铜钥匙在锁孔中转过最后一圈时,整座乐府的青铜灯树同时嗡鸣,三百六十盏鱼膏灯的火苗齐齐指向琴匣。
素女倒退半步撞翻了犀角灯台。
在翻倒的灯油即将沾上衣摆的瞬间,师延看见她腰间玄玉珏闪过幽蓝冷光——那是西陵氏特有的辟邪之术。
烛影摇曳中,琴匣缝隙里溢出的不再是血腥气,而是丹穴山特有的赤檀香。
"开匣。
"女官的声音带着金石的冷硬。
师延注意到她右手按在了缠着朱砂绳的玉钺上,那是黄帝亲赐的监工令信。
匣盖掀起的刹那,暴雨突然变得粘稠,雨滴悬浮在空中组成细密的珠帘,每一颗水珠里都映着焦尾琴斑驳的琴身。
琴额处三枚凤形金徽正在渗血。
师延的指尖在距离冰弦三寸处顿住。
这具传说中由凤凰涅槃木所制的神琴,此刻竟像某种正在呼吸的活物,十三枚玉轸表面浮出蛛网似的血纹。
最触目惊心的是七根琴弦——本该是冰蚕丝绞成的弦丝,如今泛着暗金色的冷光,每根弦的绞合处都生着细密的鳞状纹。
"龙筋……"素女的惊呼被惊雷劈碎在檐角。
第二根宫弦突然无风自颤。
师延的虎口被震得发麻,那颤音不似丝弦应有的清越,倒像是深潭下某种巨物的呜咽。
当他下意识要去按住震颤的琴弦时,悬在空中的雨珠突然坠落,却在触及琴身的瞬间化作血雾。
"小心!
"素女的警告迟了半拍。
师延的食指被宫弦割破,血珠滴在岳山处的瞬间,整张焦尾琴突然发出凤唳般的尖啸。
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琴身吞没了那滴血,凤形金徽上的血迹开始逆流,顺着琴弦游向龙筋绞成的弦眼。
"啪!
"玉钺斩在琴匣上的火星照亮了素女苍白的脸:"这是蚩尤余孽的巫器!
你看弦眼处的双蛇缠柱纹,分明是九黎..."她的呵斥戛然而止,因为师延突然握住了一根正在渗血的琴弦。
血珠顺着他的手腕爬向肘弯,在臂膀处凝成赤红的毕方鸟图腾——与眉间朱砂痣一模一样。
乐师素来温润的眉眼此刻凌厉如剑:"三个月前,陛下在阪泉之野找到这具焦尾琴时,是它自己选择了我的血来解开第一道封印。
"惊雷劈开天幕的刹那,两人同时看见了琴腹内的景象。
本该实心的凤凰木腹腔中,无数金色丝线正在缓缓流动,那些丝线交织成的图案,赫然与岐伯昨日呈给黄帝的《灵枢》穴位图如出一辙。
素女踉跄着扶住青铜灯树,鎏金护甲在树身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深衣下摆突然无风自动,十二枚玉璜组成的禁步发出急促的碰撞声:"这是……这是活着的经络?
"师延的掌心还残留着龙筋弦的震颤。
他想起七日前那个同样暴雨倾盆的深夜,黄帝握着他的手按在琴匣上时,青铜锁链发出的呜咽声。
当时轩辕台三十六面夔皮鼓同时自鸣,而陛下眼中跳动的火焰,与此刻琴身血纹的走向何其相似。
"铮——"商弦突然自主沉下七分。
师延来不及缩手,第二滴血己经渗入琴身。
这次他看清了——血珠沿着琴腹的金色丝线疾驰,最终消失在龙池处的云雷纹中。
而原本斑驳的琴面正在褪去焦痕,露出底下血玉般的木纹。
"明日黎明前,必须让陛下听到《清角》之音。
"素女的声音突然放软,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搭上他的腕脉,"你该知道,九黎的巫乐能让战死的尸骸起舞。
"师延拂开她的手,玉轸转动时带起的冷风掀动了素女鬓角的碎发。
他故意让染血的指尖擦过羽弦,果然看到琴身血纹剧烈抽搐:"女官可曾见过能吞食奏者精血的巫器?
若是蚩尤遗物,为何会显现陛下正在编纂的医经图谱?
"青铜灯树的嗡鸣突然拔高。
两人同时转头望向窗外——暴雨中列阵的青铜傀儡正在转向乐府正殿,这些本该由磁石指引方向的兵俑,此刻眼窝中滋生的铜绿竟组成了甲骨文的"归"字。
最前排的傀儡手中,还握着三日前用来抬琴匣的青铜杠。
素女突然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她的禁步玉璜不知何时缠上了几根透明丝线,那些丝线另一端没入雨幕,正随着傀儡转身的动作缓缓收紧:"师延,你听……"乐师早己屏息。
在傀儡关节摩擦声与暴雨的间隙,他听见了某种类似心跳的搏动声。
那声音并非来自焦尾琴,而是源自乐府地下——就像有巨物正在地底翻身,震得案几上的血珀珠不断弹跳。
当第二道闪电照亮庭园时,师延看见了永生难忘的景象。
雨水中浮起无数金色光点,这些光粒沿着傀儡们踩出的脚印游走,最终在乐府正殿门前聚成凤凰展翅的轮廓。
而光翼所指之处,正是他怀中焦尾琴的龙池穴位置。
"是归藏!
"素女突然尖叫着扯断禁步丝线,"这些傀儡踏的是归藏易的坤位图!
"她的鎏金护甲在撕扯中崩飞,露出腕间狰狞的灼伤疤痕——那疤痕形状竟与焦尾琴的凤形金徽完全一致。
师延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
他忽然意识到,自从三日前触碰琴匣开始,素女就始终戴着这双护甲。
而此刻随着疤痕暴露,焦尾琴的十三枚玉轸同时泛出红光,琴弦震颤的龙吟声里,赫然夹杂着女子压抑的痛呼。
"你腕上的伤…"质问被突如其来的琴音截断。
师延骇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自主挥动,指尖抚过仍在渗血的龙筋弦,奏出的竟是失传己久的《云门》祭乐。
更可怕的是随着曲调推进,那些没入雨幕的禁步丝线突然暴长,顺着傀儡眼窝钻进它们青铜浇筑的躯壳。
素女疯狂地撕扯着缠在腰间的丝线。
她的深衣在挣扎中裂开,露出锁骨下方血红的甲骨文烙印——那是个残缺的"藏"字。
当师延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扫过羽弦时,女官突然发出非人的嘶吼,整个人如提线木偶般悬空而起,西肢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断弦!
快断弦!
"素女在空中扭曲成诡异的姿势,声音却异常冷静,"这是《归藏引》的傀儡契,琴弦在通过我的精血操控青铜…""铮!
"师延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短暂夺回右手控制权。
染血的指尖狠狠扯向仍在震颤的宫弦,却在触及龙筋的瞬间被震开。
焦尾琴爆发的赤光中,他看见自己喷出的血雾凝成二十八宿图,而北斗勺柄正指向素女心口的烙印。
"砰!
"青铜傀儡撞破雕窗的巨响救了他们。
最前排的兵俑突然集体跪倒,手中铜戈交叉成井字形,硬生生截断了禁步丝线。
素女如断翅的鹤坠落在地,师延趁机抱起焦尾琴撞向身后的青铜灯树。
凤唳般的哀鸣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当琴额撞上灯树的瞬间,悬浮的雨珠轰然坠落,在地面汇成血色的溪流。
师延在昏厥前最后看到的,是灯树底座浮现的龟甲裂纹——与楔子中巫咸献上的谶语分毫不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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