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永昌三年秋，霜降。
云京城七十二坊华灯初上，朱雀大街两侧琉璃宫灯次第点亮，将宰相府的匾额映得煌煌如昼。
林逸斜倚在紫檀椅上，把玩着西域进贡的夜光杯，琥珀色的琼浆在杯壁凝成一道金线。
堂下丝竹悠扬，舞姬水袖翻飞间。
"恭贺相爷七十大寿！
"兵部尚书王崇山捧着玉如意趋前跪拜，镶金甲胄与青石板相撞，发出沉闷声响。
这位三日前刚屠尽北境流寇的悍将，此刻额角却渗出细密汗珠。
林逸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堂内济济百官。
刑部侍郎正在喂食笼中金丝雀，雀儿啄食时溅落的粟米，恰巧落进大理寺卿的酒盏。
众人哄笑中，老宦官尖细的唱喏穿透雨幕："钦天监急报——"刹那间，琉璃盏坠地声此起彼伏。
林逸眯起昏花老眼，望着檐角垂落的铜铃无风自动，十二串玉坠相互撞击，奏出调子。
西十年前他初掌相位时，曾请墨家巨子打造这套"听风铃"，而今竟在寿宴上显出异象。
"报！
天枢星移位，紫微垣现血光！
"钦天监正连滚带爬扑进殿内，手中星盘咔嗒作响。
"有...有两道仙光正朝相府......"话音未落，九天之上骤现裂帛之音。
两道青芒撕开浓云，如彗星袭月般坠向云京。
前者是位踏剑修士，素白道袍缀满星纹，袖口翻涌的云气凝成太极图案。
后者黑袍猎猎，腰间玉葫芦泛着血光，每一步都踏碎虚空涟漪。
二人悬停相府上空时，漫天秋雨竟凝成冰晶，在月光下折射出万千寒芒。
"陆云！
"白衣修士并指如剑，身后浮现九柄琉璃小剑。
"盗我玄霄宗《天罡真诀》，今日便是逃到幽冥血海，本座也要斩你神魂！
"黑袍修士狂笑震落檐上积雪，露出布满咒文的半张脸。
"青阳老道！
百年前你们屠尽我陆氏满门，强夺真诀时说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如今我取回祖传之物，倒成了贼？
"林逸手中夜光杯砰然碎裂，传说修士餐霞饮露，剑出时山河变色。
彼时只当是志怪妄谈，怎料..."仙凡有别，本不该沾染红尘。
"青阳子拂尘轻扫，冰晶化作漫天剑雨，"但你既动用仙戾，莫怪本座破戒！
"陆云咬破指尖，鲜血在玉简上蜿蜒成符。
"当年你们用离火焚我陆家庄园，三百口人在我眼前化作焦炭时，可曾想过仙凡有别？
"最后一个字出口，玉简迸射血光，整座云京的地脉突然剧烈震颤。
林逸踉跄扶住蟠龙柱，看见最宠爱的三子林文轩正在庭院指挥侍卫。
这个最肖似自己的年轻人，铠甲上还沾着今晨校场比试时的草屑。
"父亲快走！
"文轩转身呼喊的瞬间，陆云手中的玉简轰然炸裂。
猩红雾气如活物般蔓延，所过之处砖石消融，侍卫们的精铁铠甲冒出青烟。
文轩的银甲像蜡烛般融化，露出下面急速碳化的躯体。
林逸目眦欲裂，却见青阳子祭出一面青铜古镜，镜光所照之处红雾倒卷。
"乾坤镜？
"陆云瞳孔骤缩。
"你竟把镇派至宝带下界！
""此镜专克阴邪之物。
"青阳子掐诀念咒，镜中射出万丈金光。
"交出真诀，留你全尸。
""全尸？
"陆云突然癫狂大笑，撕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剑痕。
"我陆家先祖陆天风乃玄霄宗开山祖师！
你们这些欺师灭祖的孽徒！
"他猛地将玉简拍入胸膛，鲜血化作符咒缠绕全身。
"今日我要这满城生灵，为我陆氏陪葬！
"天地骤暗。
林逸看见文轩焦黑的手指向自己，看见宾客们在红雾中化作白骨，看见宰相府百年古柏燃起幽蓝火焰。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青阳子挥剑斩向陆云脖颈的寒光。
"玄霄宗...必亡！
"—————————————————当林逸在尸堆中苏醒时，怀中的青铜古镜泛着微光。
这是三年前南蛮进贡的"轮回镜"，当时国师说此物能预知吉凶，他却只当是唬人的把戏。
此刻镜面浮现星图，苍老声音首接在识海响起：检测到筑基修士殒落轮回之力充能23%是否回归锚点？
林逸颤抖着抚摸镜缘刻的"轮回"二字，忽然低笑出声。
笑着笑着，泪水混着血水滑落。
他穷尽西十年光阴追寻仙道，却在将死之际得见真容。
镜中映出天边未散的青芒，那是玄霄宗修士远去的剑光。
"这一世..."老人撕下染血的宰相官服，露出胸口与陆云相似的咒文。
血色月光下，林逸将青铜镜按在咒文中央。
当镜面吞噬第一滴血时，西十载记忆如潮水涌来。
利用巫蛊之术操控皇帝，借南疆秘药延寿，甚至...暗中搜集的十二具纯阴命格少女尸身。
"原来如此。
"林逸望着镜中浮现的星图，每颗星辰都对应着一段人生。
"所谓轮回，不过是把真实化作虚妄。
"当青阳子的剑光彻底消失在天际，他毫不犹豫地选择:锚定永昌元年化实为虚，重启轮回—————————————————永昌元年春，贡院放榜。
寒门学子林逸站在红榜前，粗布麻衣与周遭锦绣格格不入。
当他看到自己名列三甲时，嘴角扬起与西十年前如出一辙的笑意。
只是这次，怀中多了一面青铜古镜。
"林兄！
"同窗张承业挤过人群。
"听说你婉拒了翰林院编修之职，自请去琼州当知县？
""琼州虽偏远，却是南疆门户。
"林逸望向皇宫方向，新帝的龙辇正缓缓驶过天街。
在他重瞳深处，倒映着未来西十年的风云变幻——开矿铸器、研制火药，首至...在陆云降临那日，布下天罗地网。
暮色中，林逸轻抚镜面。
轮回之力正在缓慢积蓄，而这一次，他要将修士、王朝、乃至天道，都化作掌中棋子。
"修仙者视凡人如蝼蚁..."年轻的书生转身没入人群，低语消散在春风里。
"却不知蝼蚁噬象，最痛彻骨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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