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西南山坳里，空气潮湿得像块拧不干的抹布，轻轻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湿漉漉的水汽，那股黏腻感顺着呼吸道蔓延，让人浑身都不自在。
李凤霞家徒西壁的土坯房，更是阴冷得像座古墓。
踏入屋内，寒意瞬间从脚底首往上蹿，触碰墙壁，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要将手指冻僵。
她男人李建国，好赌成性，把家里最后一只老母鸭都输给了隔壁村的二癞子，然后拍拍屁股，说是去广东打工，留下个烂摊子给她。
“广东，广东，我看是赌场！”
凤霞心里啐了一口，手里却不停地编着竹篮。
她粗糙的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茧子，细长的竹篾在她指尖翻飞，像条条游龙，灵巧地交织成结实的纹路。
那竹篾划过掌心，带来丝丝刺痛，却早己成了她习以为常的感觉。
这门手艺，是她奶奶传下来的，如今成了她养活一家老小的指望。
屋里弥漫着竹子的清香，却掩盖不住一股霉味儿。
那股霉味混杂着竹子的清香，钻进鼻子里，让人有些头晕。
凤霞的婆婆，王秀兰，正坐在火塘边嗑瓜子，一双三角眼像探照灯似的，紧紧盯着凤霞的一举一动。
突然，她把目光转向了躺在床上的公公，瞬间扯着嗓子骂道：“你个老东西，成天就知道躺着，也不知道帮衬着点家里，家里都快被你拖累死了！”
那尖锐的骂声在屋子里回荡，震得人耳朵生疼。
公公只是默默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继续躺着。
“我说凤霞啊，你成天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也不怕人说闲话！
建国不在家，你得检点些，别败坏了我李家的门风！”
凤霞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老太太，成天就怕自己儿子被戴绿帽子，也不想想，她儿子那德行，哪个女人看得上？
“娘，我这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嘛！
建国走了，家里就靠我这点手艺了。”
“哼，就你那破竹篮子，能赚几个钱？
别到时候被人骗了，还赔了夫人又折兵！”
王秀兰阴阳怪气地说着，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那“噼里啪啦”的吐壳声格外刺耳。
凤霞咬了咬牙，忍住没顶嘴。
与其跟她掰扯，不如多编几个竹篮子，还能换点米回来。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伴随着一阵“噔噔噔”的高跟鞋声。
那笑声如同尖锐的针，首首地刺进凤霞的耳朵。
凤霞不用看也知道，是村里有名的“喇叭花”刘翠花来了。
刘翠花穿着一身鲜艳的花衣服，头上插着一朵夸张的假花，脸上化着浓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成天在村里晃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大明星呢！
“哟，凤霞，又在编你的破烂玩意儿呢？
这玩意儿能当饭吃吗？”
刘翠花扭着水蛇腰走了进来，一股廉价香水的味道扑鼻而来，熏得凤霞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那刺鼻的香水味，熏得她眼睛都有些发疼。
“翠花姐，你来啦。”
凤霞淡淡地应了一声，手上继续忙活着。
“听说你家建国去广东打工了？
啧啧啧，这男人一走，女人就容易耐不住寂寞啊！
你可得小心点，别被人拐跑了！”
刘翠花一脸的幸灾乐祸，眼神里充满了挑衅。
凤霞心里冷笑一声，这女人，怕是忘了自己前几天跟村里的光棍在玉米地里“交流感情”的事了吧？
“翠花姐，你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
我倒是安分守己地在家里编竹篮，不像某些人，成天在外面招蜂引蝶的，也不知道是谁耐不住寂寞呢！”
刘翠花脸色一变，眼神闪烁了一下。
“你…你胡说什么！
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媳妇！”
“正经人家的媳妇？
那那天在玉米地里跟人搂搂抱抱的是谁啊？
我可是亲眼看到的哦！”
凤霞故意提高了音量，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刘翠花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她狠狠地瞪了凤霞一眼，转身就走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是在发泄她的怒火。
那“噔噔”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回荡，格外响亮。
凤霞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的气还没消。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想着自己在这个村子里的处境，不禁有些心酸。
但她很快就振作起来，看了看编好的竹篮，心想，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得先把日子过下去。
阳光明媚，山坳里弥漫着清新的气息。
凤霞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今天的竹篮编得差不多了，可以拿到镇上去卖了。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凤霞，你去哪儿？”
王秀兰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一丝警惕。
“我去镇上卖竹篮，娘，你早点休息吧。”
凤霞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下王秀兰在屋里嘀咕：“就知道往外跑，也不知道能卖几个钱……”山路蜿蜒曲折，凤霞脚步匆匆地往镇上走去。
山路崎岖不平，每走一步，脚下的碎石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路边的草丛里时不时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穿梭。
经过一番奔波，凤霞终于到了镇上。
她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摆好竹篮开始售卖。
八十年代的小镇，集市收摊早，凤霞等了许久，竹篮才陆陆续续卖出去一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落日的余晖洒在大地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橙红色。
忙碌了一天，凤霞的双腿酸痛，手指僵硬，肚子也在咕咕叫着抗议。
她紧紧攥着卖竹篮换来的微薄收入，硬币在她掌心又冷又沉。
那冰冷的触感，让她的手忍不住颤抖。
钱不多，但至少能让家里暂时免于挨饿，撑上几天。
夜幕完全降临，月光洒在山路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银霜。
凤霞借着微弱的月光，一步一步地往家走去。
山路崎岖，路边的树木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她，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当她走近自家那摇摇欲坠的院墙时，一丝光线从木门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真奇怪。
王秀兰通常和鸡一起早早睡了。
她推开房门，一股陈腐的空气和硬币的金属气味扑面而来，像一拳打在她的肚子上。
那股气味呛得她咳嗽了几声。
在那里，在煤油灯闪烁的灯光下，坐着她的婆婆，正仔细地数着一小堆皱巴巴的钞票。
是建国寄回来的钱。
他真的寄钱回家了。
凤霞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不是如释重负，更像是一种疲惫的无奈。
她看着老妇人皱巴巴的手指把每张钞票抚平，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没有一句感谢的话，甚至都没朝凤霞这边看一眼。
只有纸张的沙沙声和硬币的叮当声。
凤霞的喉咙哽咽了。
无声的泪水顺着她脸颊上的污垢流了下来。
她跌跌撞撞地走进自己的房间，黑暗成了她受欢迎的慰藉。
洗漱完毕后，凤霞走进简易的洗澡间，微弱的灯光洒在她身上。
她缓缓地将水浇在自己身上，水流顺着肌肤滑落，带来丝丝凉意。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身体，细腻的触感让她不禁有些恍惚。
生活的艰辛让她很久没有这样仔细感受过自己的身体了，曾经年轻饱满的肌肤如今己被生活的重担压出了痕迹。
她想起曾经和丈夫也有过甜蜜的时光，可如今他却留下她守活寡，留下自己独自支撑这个家。
自己每天起早贪黑编竹篮，还要忍受婆婆的刁难和村里人的冷眼，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能有饭吃，能有书读。
可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她不知道未来还会遇到多少困难，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因为这个家需要她。
寂静的夜里，除了水流声，再无其他声响。
孤独像潮水一般将她紧紧包围，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无声的黑洞之中，周围的黑暗和寂静仿佛要将她吞噬。
她渴望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能让她依靠，能为她遮风挡雨。
可如今，陪伴她的只有这冰冷的水和空荡荡的房间。
她的眼角渐渐湿润，泪水和着洗澡水一起滑落，滴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却仿佛溅在了她那颗孤独寂寞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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