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十三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蹊跷。
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御史台值夜的杂役便看见林殊抱着檀木匣子冲进风雪。
那方御史专用的青罗伞盖在狂风中翻折如断翅的鹞鹰,转眼就消失在朱雀街尽头的黑暗里。
卯初时分,巡城司在护城河畔发现那具冰雕。
林殊保持着双手前伸的姿势,指节深深抠进结冰的河岸,官袍下摆凝着暗红色的冰棱。
最蹊跷的是他脖颈处那道伤口——薄如蝉翼,却精准割断了喉管与颈脉,连喷溅的血迹都被风雪凝固成细碎的珊瑚珠。
"这不是寻常江湖手段。
"锦衣卫千户列战英单膝跪在尸体旁,鹿皮手套拂过死者肩头的雪粒,"伤口三寸七分,入肉七分,天下能使这般窄刃的,除了东瀛拔刀术,就只有..."他忽然噤声。
晨光刺破云层,照亮尸体紧攥的右手——半片染血的账册残页正在融化,墨迹晕染处隐约可见"丙辰年漕粮"与"三十七万石"的字样。
御史台正堂的青铜獬豸像在晨曦中泛着冷光。
萧景琰握着残页的手指微微发颤,青金石扳指磕在黄花梨案几上发出清脆声响。
五日前林殊向他密报漕运亏空时,曾指着户部新造的龙江宝船说:"这些船吃水太浅,载的不是漕粮,怕是银子。
""萧大人。
"列战英的声音从廊下传来,"沈指挥使到了。
"绣春刀的金吞口撞在门框上,沈追玄色披风还沾着雪片。
这位以酷烈闻名的锦衣卫头目径首走向堂中沙盘,袖中突然抖出一枚铜符:"寅时三刻,永定门守军见过林御史。
"铜符落在青州位置,惊起沙盘上的纸雀。
萧景琰瞳孔微缩——那正是去年黄河改道后新设的漕运枢纽。
"更巧的是,"沈追指尖划过沙盘边缘,"三日前,青州卫指挥使收到兵部密函,说要抽调二十艘漕船运送特殊军资。
"他忽然转身,鹰隼般的目光刺向萧景琰:"听说御史台最近在查光禄寺的炭敬簿子?
"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户部郎中慌慌张张捧来账册:"大人要的丙辰年漕粮实录..."话音未落,书页间突然飘落一张薛涛笺,上面赫然是林殊的字迹:"龙江船厂三百根金丝楠,实收八十。
"谢允之踏入值房时,正看见萧景琰对着满案文牍出神。
老尚书的目光扫过镇纸下压着的船厂清单,忽然轻叩窗棂:"听说今日早朝,刑部提议由大理寺主理林御史的案子。
"萧景琰猛然抬头。
铜雀台的阴影斜切在师徒之间,将紫檀案几分成明暗两界。
他想起三年前初入御史台时,谢允之曾指着宫墙琉璃瓦说:"在这皇城里,能照见人心的从来不是日头。
""学生愚钝。
"萧景琰将青州漕船图纸推过界河,"请谢师指点。
"老尚书却从袖中取出礼单:"这是今早江南织造局送来的冰敬。
"洒金纸上密密麻麻列着云锦、苏绣,最后一行小楷写着"古籍十二箱,己送国子监"。
窗外传来乌鸦的嘶鸣。
萧景琰突然发现谢允之腰间那枚和田玉佩,竟与昨日在龙江船厂废墟里捡到的玉碎纹路相同。
寒意顺着脊梁爬上来时,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谢师可知,林御史遇害前正在查各州府的书院田产?
""书院田产隶属礼部。
"谢允之抚须而笑,"倒是兵部武库司上月丢了十张神机弩备案图。
"他蘸着冷茶在案上画圈,"你猜这些弩机图纸,最后会出现在漠北王庭,还是东海倭寇的船上?
"更漏声突然变得刺耳。
萧景琰凝视着茶水绘制的图案——那分明是漕运图上青州至天津卫的航线。
戌时的梆子响过七遍,萧景琰独自走进翰林院藏书楼。
霉味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在丙字架第三层找到了那本《河防辑要》。
书页间夹着的却不是预想的密信,而是一朵干枯的六月雪。
花瓣散落的瞬间,楼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萧景琰扑到窗前时,只看见一道黑影掠过飞鱼檐角,腰间的银牌在月光下泛起涟漪——那分明是东宫侍卫才有的双螭纹!
子夜狂风卷起满地残雪。
萧景琰站在林殊遇害的河岸,突然发现冰层下有什么在闪光。
绣春刀劈开坚冰的刹那,半枚虎符随着血水浮出水面,背面阴刻的小篆让他浑身血液凝固:玄甲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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