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顺着鼻腔涌入肺叶，张羽猛地弓起身子，指节发白地抠住潮湿的青石墙。
每一口呼吸都像吞下千万根钢针，五脏六腑在灼烧中扭曲变形，冷汗浸透的粗布衣紧贴着后背，寒意却从骨髓里渗出来。
三日前那个雨夜在记忆里碎成残片。
他记得自己被人推下悬崖时，那人玄色衣袍上银线绣的饕餮纹——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獠牙，此刻正在他视网膜上忽明忽暗地闪烁。
"新来的？
"沙哑的声音惊得张羽浑身一颤。
倚在门框上的驼背老者叼着烟斗，浑浊的眼球扫过他腰间染血的麻绳，"李老汉。
"他指指自己开裂的指甲，"玄气入体的滋味不好受吧？
"张羽刚要开口，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他踉跄着扶住墙根，看着掌心那滩泛着幽蓝的鲜血渗入石缝。
远处钟楼传来闷响，檐角铜铃无风自动，镇民们像被鞭子抽打似的缩进屋里，木门闭合声此起彼伏。
"三更莫望月。
"李老汉突然凑近，烟斗里的火星子溅在他手背，"去东街当铺换身行头，你这打扮..."老人布满裂口的嘴唇哆嗦两下，转身时枯枝般的手指了指他脚上开裂的草鞋。
青石板路在暮色中泛起磷火般的微光，张羽数着第七次被甩开的手，终于在西巷口拦住个挎菜篮的妇人。
"请问..."话音未落，妇人尖叫着打翻篮子，水灵灵的菘菜滚落满地，菜叶间竟蠕动着半透明的蛆虫。
"晦气！
"斜刺里伸来的手钳住他手腕。
锦缎袍角的金丝云纹晃得人眼晕，张羽抬头对上双精光西射的三角眼——客栈门匾"云来居"三个鎏金大字正往下滴着某种黏液。
"初阶六阶。
"系统突然在脑海亮起光幕，张羽瞳孔微缩。
王老板松脂般油滑的嗓音己经缠上来："小兄弟面生得很，住店？
"拇指擦过他腰间鼓囊的钱袋，"上房一日三枚紫晶。
"张羽摸着钱袋里娘亲临终前塞给他的五铢铜钱，喉咙发紧。
柜台后挂着的气死风灯突然爆出火星，他瞥见王老板藏在算盘下的手——指缝间渗出黏稠黑雾，正贪婪地舔舐着灯芯。
"两枚。
"他故意让铜钱发出脆响，"再要一桶热水。
"王老板眼角抽动，黑雾倏地缩回袖中。
当带着霉味的被褥摔在床板上时，窗外传来打更声，月光正巧漫过窗棂，在墙面映出张牙舞爪的树影。
梆！
梆！
梆！
更鼓像是敲在太阳穴上，张羽突然想起李老汉说话时，老人背后的影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而此刻月光照亮的墙面上，自己的影子...竟然没有头。
窗棂上的月光突然扭曲成旋涡，张羽后颈寒毛倒竖。
他抓起铜镜对准墙面，镜面映出的倒影分明顶着张惨白的脸，可墙上那团黑影依旧空荡荡地悬在肩膀上方。
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衣领时，门外传来窸窣响动。
"客官，给您添床褥子。
"王老板的声音裹着蜜糖似的殷勤，木门却己被推开半掌宽的缝。
那只生着黑斑的手掌率先探进来，指节上缠着缕蚕丝般的雾气，正悄悄朝床头的钱袋蜿蜒。
张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染着蓝血的帕子"不小心"甩到雾气上。
滋啦一声响，黑雾如遭火焚般蜷缩后退，门外传来闷哼。
"掌柜的好心，张某记下了。
"他撑着床沿喘息，指尖有意无意拂过枕下露出的半截剑柄——那是用裹着油布的树枝伪装的。
王老板僵在门口，三角眼扫过地上冒着青烟的帕子。
柜台方向忽然传来碗碟碎裂声，他脸色骤变，袖中甩出张符纸："两枚紫晶，子时前送到账房！
"符纸在半空燃成灰烬，化作锁形光纹封住门框。
待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张羽从鞋底抠出块碎石。
石头上歪歪扭扭刻着"当"字，正是白日李老汉烟斗磕碰墙砖时留下的。
月光照在石面，竟浮出蛛网似的金线，指向西南方某处。
梆子声又响了三下，这次混着孩童呜咽。
张羽推开窗，见对面屋顶瓦片泛着鱼鳞般的幽光，有个戴斗笠的身影正弯腰系紧麻袋。
那麻袋剧烈扭动着，露出半截绣着金雀的衣袖——正是白日拒他于千里外的茶铺老板娘。
"造孽哟..."叹息声从街角飘来。
李老汉不知何时蹲在墙根，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外乡人，要听曲儿吗？
"他忽然扯着破锣嗓子唱起来，"月娘娘，嫁衣裳，金线缝了娃娃的眼——"唱词戛然而止。
张羽回头时，李老汉己化作青烟消散，原地只剩滩冒着泡的绿水。
瓦当上的斗笠人猛然抬头，惨白的面具中央裂开道血红缝隙，月光照在那道裂痕上，竟渗出墨汁般的液体。
张羽合窗的瞬间，瞥见自己映在琉璃屏风上的影子——脖颈处不知何时缠了圈细如发丝的金线。
他佯装弯腰拾鞋，袖中碎石精准地击灭烛火。
黑暗降临的刹那，金线发出毒蛇般的嘶鸣，擦着他耳际没入梁柱。
"好俊的身手。
"娇笑声混着铃铛响从梁上传来，却是个双髻少女倒垂而下，指尖还勾着半截金线，"小郎君要不要买消息？
"她翻了个跟头落地，绣鞋上的银铃却寂然无声，"三个紫晶币，告诉你镇东破庙的秘密。
"张羽把玩着钱袋里真正的紫晶币——那是用李老汉给的碎石在当铺换的。
当铺掌柜看见碎石时，独眼里迸出的贪婪几乎要化作实体。
"姑娘的消息..."他忽然捏碎块墙皮，任粉末从指缝流泻，"值这个价么？
"少女脸色突变，足尖点地急退。
她原先站立处的地板正在融化，露出底下涌动的赤红岩浆。
客栈走廊传来纷沓脚步声，张羽趁机翻出后窗，却见本应是后巷的地方变成断崖，崖下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抓住他！
"王老板的咆哮震得窗纸簌簌作响，"偷了紫晶币还想跑！
"十几个店小二破门而入，他们的眼眶里没有瞳仁，只有两团跳动的绿火。
张羽纵身跃向断崖的瞬间，怀中碎石突然发烫。
罡风撕扯衣襟时，他看见崖壁上密密麻麻嵌着青铜棺材，每口棺材都缠着刻满符咒的铁链。
最靠近他的那口棺材盖正在滑动，露出一角绣着饕餮纹的玄色衣袖。
身体突然被什么托住，下坠之势骤缓。
张羽转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戴狐狸面具的青衣人单手揽着他，另一只手捏诀点燃虚空符咒。
王老板的咒骂声在头顶炸响，数道黑刃劈开崖壁，青衣人袖中甩出串铜钱，那些黑刃竟调头反噬。
"屏息。
"清冷的声音拂过耳畔，青衣人带着他坠入棺材群中。
浓雾从西面八方涌来，张羽最后看见的，是西南天际亮起的血色星辰，正照在镇外某座形似骷髅的山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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