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镜映出少女脖颈的弯折弧度,像极了即将被折断的鹤颈。
安陵容按住喉间翻涌的腥甜,铜盆里飘着的素色寝衣正洇开血色梅花——是前世临死前呕在衣襟的痕迹。
“小主寅时就要进宫了,怎么还沾这些脏东西?”
宝鹃端着鎏金铜剪进来,烛火在簪着石榴绢花的鬓角跳跃,“奴婢替您更衣……”“把香料匣子取来。”
安陵容指尖掠过镜面,菱花格将她的脸分割成十八岁的清澈与三十岁的阴鸷。
镜中宝鹃依旧梳着双丫髻,而非翊坤宫当值时戴的银鎏金点翠步摇。
前世她被这双捧过舒痕胶的手推进冰窖,此刻却嗅到对方襦裙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那是景仁宫大宫女独有的熏香。
“小主糊涂了,您昨儿刚把最后一盒鹅梨帐中香送给莞……”话音戛然而止,宝鹃猛地捂住嘴。
安陵容忽然笑出声,腕间银铃随着转身叮咚作响。
她抓起绣到半截的缠枝莲香囊,针尖在烛火上烧得通红:“姑姑怕是记岔了,父亲前日刚托人捎来苏合香。”
绣针穿透丝帛时带起细微裂帛声,掺着白矾的香灰簌簌落进香囊夹层。
前世甄嬛有孕时佩戴的香囊,此刻正在她掌心渗出丝丝甜腥气。
寅时三刻的承乾宫还浸在雾霭里。
安陵容仰头望着朱红宫墙,指甲掐进檀木香料匣的雕花缝隙。
前方引路的芳若姑姑忽然驻足,八角宫灯将她的影子折成扭曲的鬼魅。
“安答应可知这是什么树?”
老宫女的声音裹着晨露,“先皇后最爱的老槐树,昨儿雷劈了半截。”
虬结树根下果然蜷着焦黑枝干,断裂处泛着血痂般的暗红。
安陵容弯腰拾起半片残叶,叶脉在掌心蜿蜒成婴孩蜷缩的形状。
前世她给甄嬛安胎药里添的白花蛇舌草,正是用槐树皮熬的汤送服。
“劳烦姑姑替我收些槐花。”
她摘下耳坠塞进老宫女掌心,玛瑙珠子贴着对方腕间佛珠轻轻一蹭,“要沾着晨露的。”
卯时的景仁宫飘着熟悉的檀腥。
皇后指尖掠过她发间玉簪时,安陵容清晰听见护甲里藏着的瓷瓶轻响。
前世这双手抚过她小腹,转瞬就赐下掺着麝香的坐胎药。
“倒是个乖巧的。”
冰凉护甲刮过耳垂,“听闻你擅调香?”
殿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安陵容在铜砖倒影中瞥见那抹海棠红裙裾。
她将提前浸过蘼芜汁的绢帕按在唇边,剧烈呛咳时顺势打翻香炉——滚烫香灰泼在皇后刚赐的蜀锦鞋面上。
“臣妾罪该万死!”
她伏地颤抖,余光瞥见甄嬛惊惶扶住门框。
前世那方绣着梨花的帕子,此刻正裹着蘼芜与苏木的香气,在皇后绣鞋上烙出灰褐痕迹。
暮色漫过窗棂时,安陵容对着铜镜将桂花油细细抹在发间。
镜中少女眉眼温驯如初,唯有浸泡过朱砂的指甲在烛光下泛着血光。
宝鹃捧着青瓷药碗进来,碗底沉淀的褐色药渣尚在翻涌。
“小主该喝坐胎药了。”
“搁着吧。”
她突然伸手攥住对方腕子,宝鹃袖中滑落的油纸包被烛火舔舐一角——正是前世掺在胭脂里的零陵香。
菱花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像极了皮影戏里纠缠的傀儡。
安陵容贴着对方耳畔轻笑,将滚烫的药碗塞进她颤抖的掌心:“听闻华妃娘娘最爱看人喝药,明日你便替我去趟翊坤宫。”
窗外传来乌鸦嘶哑的啼叫,她望着漏进窗棂的月光,忽然想起前世最后那粒杏仁在齿间爆开的苦。
香料匣最底层的白玉盒里,欢宜香混着麝香正在发酵,月光下泛着幽蓝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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