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顾青阳的舌尖便尝到了铁锈味。
他半跪在义庄青石板上，齿间咬着三寸槐木钉，麻布衣袖被冰棺寒气浸得发硬。
月光从漏风的窗棂斜切进来，在棺盖上划出一道惨白的刀痕。
那些朱砂绘就的镇魂符在暗处泛着血光，无风自动的符角扫过鼻尖时，带起一股陈年香灰的呛人气息。
“戌时二刻，钉入三阴。”
瞎眼师父的铜烟锅叩在棺头，惊得棺尾三盏长明灯齐齐一晃。
老人嶙峋的指节拂过棺木接缝，指腹沾了层霜白粉末——那是葬龙渊底才有的寒髓晶，此刻却从暴毙的米铺掌柜棺椁中渗出。
顾青阳咽下喉头腥甜，握锤的右手微微发颤。
自三日前给赵掌柜钉棺起，每敲下一枚棺材钉，便有热流顺着锤柄钻入掌心。
此刻他隔着麻布手套都能感觉到，棺木深处似有活物在撞，震得虎口发麻。
“喀啦！”
第七枚棺钉入木三寸时，异变陡生。
棺盖缝隙突然迸出幽蓝火焰，火舌舔过顾青阳手背，竟在青灰色鳞片上灼出焦痕——这些龙鳞状纹路是钉完赵掌柜棺材后生出的怪症，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小臂蔓延。
更诡异的是，十八根半透明丝线从蓝火中腾起，在他倏然收缩的黄金竖瞳里交织成网。
最粗的那根红线缠着心口，另一端蜿蜒没入东南方的镇魂塔。
“师父，这棺……”话未说完，铜烟锅己重重敲在他后颈。
瞎眼师父空洞的眼窝转向棺椁，烟袋锅里飘出的灰烬在空中凝成卦象：“坎上巽下，水风井。
这棺吃的是惊煞位，你再磨蹭，寅时前镇西又要多七座新坟。”
顾青阳咬紧牙关，第八锤裹着劲风砸落。
铁器相击的脆响在义庄炸开，震得梁上蛛网簌簌飘落。
一只通体漆黑的守宫从棺底窜出，长尾扫过地面时拖出蜿蜒血痕——那分明是北斗七星的轨迹。
子时的更鼓恰在此刻响起。
棺椁轰然炸裂，朽木碎片如利箭西射。
顾青阳翻身滚向供桌下方，后腰撞上香炉的瞬间，听见腐臭的黑水泼洒在青石板上发出呲呲声响。
一只苍白的手从翻倒的棺木中伸出，指尖滴落的黏液竟将石板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三百年了……”空瓮般的嗓音在耳畔炸响，顾青阳的瞳孔猛地收缩。
浮尸自黑水中缓缓升起，湿漉漉的长发间露出额间三点朱砂痣，排列成荧惑守心的凶相。
女尸脖颈扭转三百六十度，裂开的喉管随着话语开合，露出里面蠕动的青铜锁链。
“青阳仙尊的锁龙咒……味道淡了不少啊。”
寒意顺着脊梁窜上天灵盖。
顾青阳反手抽出备用的桃木钉，却在触及女尸眉心的瞬间化为齑粉。
那些自棺中逸散的蓝火突然倒卷，将他困在方圆三步的火圈之中。
“叮——”怀中的镇尸钱串应声崩断，七十二枚开元通宝滚落满地。
铜钱撞击声里，顾青阳瞥见自己的倒影在棺液表面扭曲——头生双角，腰悬骨佩，分明是镇魂塔壁画中的仙人模样。
女尸冰凉的指尖划过他颈间龙鳞，被鳞片缝隙渗出的金血灼得冒烟：“你当年亲手种下的九棺……该醒了……”话音未落，义庄大门被阴风撞开。
纸钱雪片般卷入屋内，每一张都印着北斗吞月纹。
顾青阳趁女尸分神的刹那，龙化的右手刺入其胸腔，却抓出一把腥臭的星纹铁渣——那正是三日前他亲手钉入赵掌柜心口的陪葬铜钱。
“砰！”
女尸身躯炸作青烟，一枚骨雕骰子自溃散的喉骨中跌落。
顾青阳伸手去接，却被骰子棱角割破掌心。
鲜血滴在“开”字面上的刹那，后院传来九声闷雷般的轰鸣。
待他冲至廊下，只见平日存放棺木的库房己塌作废墟。
九口青铜古棺破土而出，棺身饕餮纹的独眼在月下泛着血光。
更骇人的是棺材排列——首棺压贪狼，末棺镇破军，俨然是葬龙渊古碑记载的“北斗吞月葬”！
“原来在这儿等着……”顾青阳抹去嘴角血渍，龙化的右手不受控地抓向最近那口棺椁。
指尖触及饕餮独眼的瞬间，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铮鸣。
五只青鳞利爪自棺缝探出，死死扣住他的腕脉——那些手掌的鳞片纹路，竟与他自己的一模一样！
剧痛如潮水漫过周身，丹田处沉寂多年的灵根残桩突然抽痛。
无数陌生记忆碎片自青铜棺涌入识海：暴雨倾盆的婚房，他握着断剑挑开新娘盖头，露出额间三点朱砂痣；九根镇龙钉穿透女子琵琶骨，青铜锁链缠绕的棺椁沉入葬龙渊；白发老者在他后背勾画封龙咒，烟灰渗入脊椎时散出槐花香……“呃啊——！”
顾青阳嘶吼着挣断青鳞手掌，暴退数步撞上院中老槐。
树身应声开裂，露出内里中空的树洞——半截生锈的断剑插在虬结的树根之间，剑柄云纹赫然刻着“青阳”二字！
“轰隆隆！”
镇魂塔方向传来闷雷般的钟声。
顾青阳低头看着掌心随钟鸣律动的鳞片，突然明悟这些时日吸收的死者修为去了何处——每片青鳞之下，都涌动着历代棺主本命法宝的残魂。
当第九声钟响荡过葬龙渊，异变再起。
九口青铜棺椁同时开启三寸缝隙，滔天煞气冲得月轮泛起血晕。
顾青阳怀中的骨骰突然发烫，“开”字面迸出青光首射镇西乱葬岗。
那里正有七具新坟裂开，爬出的尸傀额间皆浮现北斗黑痣！
“啪嗒。”
槐树洞内的断剑突然坠落，剑尖指地成卦。
顾青阳顺着卦象方位望去，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义庄瓦檐上不知何时立满了纸人，惨白的脸颊点着朱砂目，手中唢呐正对残月。
为首纸人裂开胭脂画的嘴，吟出谶语般的小调：“九棺醒，仙骨冷，青阳点灯照幽冥……”夜风卷起纸人残片，露出其后森然冷笑的瞎眼师父。
老人手中的铜烟锅不再飘散灰烬，反而滴落着粘稠的龙血——那分明是顾青阳颈间伤口渗出的金血！
“好徒儿，”师父空洞的眼窝淌下血泪，“这镇魂棺，您该躺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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