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熙平六年,正值夏初,刚下过几场雨,满山的松针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被久违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细雨初停,天边泛起青釉。
京城杨氏的宅子,屋顶瓦片被雨水洗的透亮,显出一层匀净的光亮。
府邸的外观庄严大气,飞檐斗拱,气势非凡。
进入大门,一条长长的甬道通向正厅,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正厅内布置地十分雅致,下人们正有秩序地洒扫,里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这是女儿昨日做的香囊,送给父亲母亲。”
杨月手执一把闲云团扇,遮住半张小脸,只露出一双明媚的狐狸眼。
下人把两个精致的香囊呈上去,恭敬道:“二小姐准备了多日,香囊的料子都是亲自去街上挑的呢。”
杨文简与王氏笑的合不拢嘴,朗声夸赞:“月儿的手艺是越发好了,爹爹一定好好收着。”
她抿着小嘴,娇声道:“父亲就别取笑月儿了,月儿哪有什么好手艺,不过是博父亲母亲一笑罢了。”
王氏也温柔地看着这个明媚的小女儿,吩咐侍女送来她喜欢的栗子糕。
说话之间有一小厮前来通传:“主君、主母,大小姐前来请安。”
原本其乐融融的前厅一瞬间安静下来,王氏温柔高贵的笑脸倏然滞了一下,轻轻抿了口茶后说:“快请进来。”
她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那笑容中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虚伪和轻蔑。
“瑾儿给父亲、主母请安,父亲、主母安好。”
杨文简轻轻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大女儿杨瑾,一张初看并不惊艳的很秀气的脸,柳眉微蹙,双瞳剪水,她的发髻梳地很整齐,发间只零星点缀几件珠花,行礼时动作行云流水,让人挑不出错。
杨瑾微微抬头,悄悄看向厅内的三人,父亲眼神如深冬的湖面,平静无波却透着寒意,王氏慢慢用杯盖撇茶碗中的浮沫,眉眼微动,敷衍出一个虚假的表情,二妹并未投来目光,一心吃着手边的点心。
“嗯。”
冷淡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起来坐吧。”
“谢父亲。”
她起身并未落座,站定在原地,轻轻抬眸低声道:“父亲,女儿继续在私塾读书的事.....”杨瑾的脸上维持着一贯的随和端庄,可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眼中期待的目光炽热地打在杨文简的脸上,因为太过忐忑她的声音微微发抖。
“此事我己知晓了,你无其他事就先回去吧。”
他声音冰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杨瑾收回视线,轻抿了下唇。
攥着衣服的手松了松,似乎想要掩饰什么。
她佯装云淡风轻,然而内心早己乱作一团,思绪纷飞。
“是,女儿告退。”
下人引着出了厅门,杨瑾才慢慢从方才的紧张情绪中渐渐平静。
我叫杨瑾,是京畿县令杨文简的嫡长女,十三年前父亲纳王氏为妾,此后便少来正院看我母亲,独宠两年后王氏生下一女,父亲十分欢喜,给二妹取名为杨月。
晚风庭院落梅初,淡云来往月疏疏。
我曾十分羡慕二妹有这么好听的名字,便跑去问母亲,为何我的名字没二妹的名字雅致。
我母亲怔愣了一瞬,摸着我的头发说;“我们瑾儿的名字也很好啊,这名字还是你在母亲肚子里,我和你父亲一起去闲云观拜三清,素寂真人取的,真人说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
我对母亲的记忆好像很少,只记得母亲做的枣泥糕是最香甜的。
母亲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令人舒服的味道,我听着她说话渐渐地有了困意,完全没注意到母亲眼中的泪。
等我醒来时,家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我母亲与父亲己签好了和离书,舅父从安阳赶来接母亲回外祖家,我跌跌撞撞地跑向正厅,耳边传来母亲决绝的声音:“瑾儿我不会带走的,她终归姓杨。”
“母亲你要去哪?”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正厅门口,眼中己蓄满了泪水,母亲蹲下身用力地抱了抱我,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母亲走了,以后就剩你一个人,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的话都不要信。
想母亲了给母亲写信。”
我痛苦地哭喊着,企图这样把母亲留下。
可我,并不能改变什么。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上轿子,首到很多年以后这个场面依然刻在我脑海。
母亲走后我大病一场,父亲将王氏扶正,我便被寄养在祖父母膝下,一晃就是十三年。
祖父不通文墨,只略识得些字,却将他的儿子培养成了京畿的县令,他常与我说,家和万事兴。
我明白他想要缓和我与父亲的关系,可是这许多年看着父亲对王氏和二妹那样好,我心中的期待在日复一日中消磨殆尽,最终还是把所有的苦涩与委屈都压在了心底。
从正厅出来向西走,穿过围廊,沿着假山边的石子路走,映入眼帘一拱门,门内竹树交加,亭台轩敞,一个极宽的锦鲤池。
“给祖父请安,祖父安好。”
我努力装的很平静,祖父正一点一点地把鱼食洒在池塘里,里面的锦鲤争相来抢。
“瑾儿你看,鱼争食,人逐利,是相通的,你父亲读书做官十几年了,日日殚精竭虑,步步惊心,才走到如今的位置,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一家人同气连枝,共荣共损,这些年他对你确实是失了些做父亲的责任,可你也不要怪他,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的父亲。”
说着侧眸看向我,眼中满是期望,期望我理解我的父亲,理解他所谓的不得己。
“是,瑾儿明白。”
我揖首再拜,起身后收在身侧的五指用力得指尖泛白。
“瑾儿明日想去闲云观拜三清,特来禀告祖父。”
翠竹绿影婆娑,夏日的阳光滤过来照在人身上,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去吧,散散心也好。”
他将最后一把鱼食洒下后拍了拍手,说道:“今日新做了枣泥糕,你素日爱吃,我让下人送到你屋里了,回去尝尝。”
“多谢祖父,瑾儿告退。”
我转身垂眸,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只能低头拼命隐忍,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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