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中心的灯光在暴雨中显得格外惨白,整栋大楼几乎空无一人,唯有第三解剖室的灯依旧亮着。
纪清越站在洗手池前,将水温调到最烫,水流冲刷过他修长苍白的手指,首到皮肤泛红才停下。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高温能杀死绝大多数细菌,也能让他保持清醒。
解剖台上躺着一具女尸,湿漉漉的黑发铺散在不锈钢台面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她的面容平静,嘴角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
唯有左手腕那道深可见骨的切口狰狞地昭示着死亡的真相。
"林雅,32岁,星辰殡仪馆首席遗体修复师。
"助手小林翻着现场报告,声音在空旷的解剖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初步判断为自杀,现场留有遗书,解剖刀上只有她自己的指纹。
"纪清越戴上橡胶手套,指尖悬在尸体上方三厘米处,迟迟没有落下。
无影灯的光线下,他能看见死者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不是雨水,而是殡仪馆工作室里常年开着的加湿器造成的。
"死亡时间?
""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小林回答,"保安说听见她工作室有动静,但没在意。
"纪清越的指尖轻轻拨开死者颈后的碎发,突然顿住。
"不是自杀。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划破了解剖室的寂静。
小林瞪大眼睛:"可是所有证据都——""看这里。
"纪清越的指尖停在死者耳后一个几乎不可见的针孔上,"注射痕迹。
"他又抬起死者的右手腕,露出内侧一片淡淡的淤青,"她被人按住过。
"小林倒吸一口冷气:"但现场没有搏斗痕迹...""因为凶手很专业。
"纪清越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死者指甲缝,"看这个。
"几粒几乎看不见的红色颗粒被镊子夹出,放在载玻片上。
在强光照射下,它们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质感。
"蜡基颜料,遗体修复专用。
但根据记录,林雅昨天负责的是防腐工作,不应该接触这个。
"解剖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带进一阵潮湿的风和浓重的雨水气息。
"操,这鬼天气。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黑色警用雨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在地板上积成一小片水洼。
他随手把湿透的刘海往后一捋,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浓黑的眉毛。
"凶案组陆临川。
"他大步走进来,靴子在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声响,"程局让我来看看这案子。
"纪清越的目光从对方沾满泥水的靴子移到被随意扔在无菌区的雨衣上,嘴角微不可察地绷紧了:"无菌区域。
"陆临川挑了挑眉,但还是退后一步,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三两下撕开包装塞进嘴里:"听说你坚持认为是他杀?
"他含着糖,声音有些含糊,"现场可是完美得像教科书一样的自杀现场。
"纪清越没有回答,而是将载玻片放入显微镜下。
调整焦距时,他听见陆临川走近的脚步声——那种特有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节奏。
"有意思。
"陆临川突然凑到他耳边,棒棒糖的甜腻气息混着雨水味扑面而来,"这颜料是特制的吧?
普通遗体修复用不着这么高级的货色。
"纪清越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星辰殡仪馆的定制配方,含特殊荧光剂。
""啊哈!
"陆临川打了个响指,"我就说那颜色眼熟。
"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上个月艺术学院失踪的那个女生,指甲缝里也有类似物质。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尸体,指甲上残留着淡红色的痕迹。
纪清越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连环案?
""聪明。
"陆临川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不过这位林小姐的情况更特殊..."他突然伸手,轻轻抬起死者的下巴,动作意外地轻柔,"看这个。
"一道几乎不可见的勒痕隐藏在死者下颌的阴影处。
"先被勒晕,然后被注射了某种药物,最后才被割腕。
"陆临川吹了声口哨,"凶手很专业啊。
"两人的目光在冰冷的空气中相遇。
"你早就看出来了。
"纪清越说。
陆临川耸耸肩:"但你发现的细节更多。
"他随手把棒棒糖棍子精准地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合作愉快?
法医官。
"纪清越摘下手套:"只是专业交流。
""随你怎么说。
"陆临川掏出手机,屏幕上还沾着雨水,"留个联系方式?
这案子看起来不简单。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解剖台上苍白的尸体和两个男人对峙的身影。
陆临川的瞳孔在强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纹路,像是某种夜行动物的眼睛。
纪清越沉默地递过自己的名片,边缘印着一圈低调的暗纹。
"哟,还是烫金的。
"陆临川用两根手指夹着名片晃了晃,"够讲究啊纪法医。
""解剖室要消毒了。
"纪清越转身去拿消毒剂,白大褂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陆临川不以为意,反而一屁股坐在了解剖室唯一一把椅子上,长腿随意地伸展开来:"别这么冷淡嘛。
听说你是张明远教授的关门弟子?
"纪清越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消毒瓶喷出的雾气在空中凝成一团白雾。
"与本案无关。
""巧了。
"陆临川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女孩站在医科大校门口的合影,"死者林雅,五年前曾经申请过张教授的硕士生,被拒了。
"纪清越终于转过身来,镜片后的灰色眼睛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波动:"你查过她了。
""职业病。
"陆临川耸耸肩,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在看到纪清越的眼神后又讪讪地塞了回去,"顺便一提,你们殡仪馆的监控录像被人动过手脚。
昨晚十点零七分到十点二十三分之间有十西分钟的空白。
"雨点重重砸在窗户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打玻璃。
纪清越走到电脑前,调出尸检系统的界面:"我需要做毒理分析。
如果是他杀,凶手很可能用了肌肉松弛剂。
""赌一百块是琥珀胆碱。
"陆临川突然说。
纪清越抬头看他。
"猜的。
"陆临川露出一个痞里痞气的笑容,"电影里不都这么演吗?
""法医学不是电影。
"纪清越冷冷地说,却在电脑上输入了"琥珀胆碱"的检索关键词。
陆临川大笑着站起身,顺手从解剖台上顺走一支钢笔:"借我用用。
明天见,纪法医。
""那是无菌——"门己经关上了。
纪清越站在原地,听见外面传来陆临川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低头看了看表——凌晨三点十七分。
解剖台上的女尸静静躺着,嘴角似乎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
雨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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