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历西百七十二年霜降,北境最后的商队绕过天狼山坳时,车轮在冻土上碾出咯吱轻响。
绵延万里的苍梧山脉在此处收拢成环,怀抱中的大石村宛如一粒青豆,静静卧在玉带河拐弯处的冲积滩上。
村东晒谷场的石碾子积着薄霜,十二岁的林风蜷在草垛背风处,单薄的中衣难挡透骨寒意。
远处赵家瓦房升起袅袅炊烟,裹着粟米香的暖雾飘过篱墙,在他冻得发青的指尖缠绕片刻,又被北风撕成碎片。
"野种!
今日定要打断你的腿!
"赵大宝的吼声撞在夯土墙上,惊飞了谷仓顶的寒鸦。
八个半大少年呈扇形围拢过来,新纳的千层底踩碎薄冰,锦缎夹袄在暮色里泛着幽光——这些都是赵里正家才有的体面。
林风后背紧贴草垛,腐熟的秸秆渗出潮湿的霉味。
他能清晰看见王二狗门牙的豁口,那是去年抢他山鸡时被石块崩的;李栓柱右手还缠着麻布,三日前这双手把他推进结冰的河沟,却被他反拽着撞上礁石。
"昨日敢偷听我爹说古!
"赵大宝挥动赶牛的荆条,黄铜包头在夕阳下划过血色的弧,"仙人故事也是你配听的?
"荆条抽在草垛上,枯黄的草茎簌簌纷飞。
林风突然想起半月前那个雪夜,赵里正喝多了黍米酒,在祠堂前说起三百年前的旧事。
说那时有剑仙乘鹤而过,剑气削平了村西的卧牛石;说玉带河底沉着青铜古剑,每逢月圆会有龙吟...砰!
后脑撞上石碾的剧痛打断回忆。
铁锈味在口中漫开,林风瞥见自己昨日被推下陡坡时抓着的断藤,此刻正躺在三丈外的冰碴里。
赵大宝的皂靴碾上他撑地的手掌,指节在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跑啊!
怎么不学你爹娘跑个干净?
"少年们哄笑起来,呼出的白雾笼住林风发紫的唇。
他忽然注意到赵大宝腰间晃动的玉坠——分明是阿娘失踪那晚戴着的岫岩青!
剧痛从指骨炸开的瞬间,林风猛地抽手翻身。
赵大宝踉跄后退时,他抓起把冰碴扬向人群,赤足踏过霜染的田垄朝后山狂奔。
身后咒骂声与犬吠交织,北风卷着雪粒灌进喉咙,却在胸口烧起团炽热的火。
暮色中的苍梧山显露出狰狞轮廓,玉带河在此处折成九曲回肠。
林风踩着及膝的积雪钻进松林,断裂的冰棱在耳畔划过血痕。
三个月前他正是在这里拾到阿爹的束发木簪,此刻那截黄杨木正贴着心口发烫。
追击声忽远忽近,林风钻进处山岩裂隙。
蛛网般的冰晶覆在石壁上,某种幽蓝的微光在深处明灭。
当他摸索着往里挪动时,指尖突然触到凹凸的纹路——被苔藓覆盖的石刻隐在冰层之下,形如盘龙的古篆正透出莹莹青光。
"在那边!
"赵大宝的吼声震落岩缝积雪。
林风发狠用额头撞向冰面,温热血珠顺着石刻沟槽蜿蜒。
霎时间松涛如怒,整座山岩发出龙吟般的震颤,蛰伏的鸿蒙紫气自地脉苏醒,顺着少年血脉奔涌如潮。
冰层在血珠浸润下泛起涟漪,石刻上的盘龙篆文突然活了过来。
林风瞳孔中倒映出万千星河,那些原本模糊的刻痕化作连绵山岳,峰峦间有剑气纵横。
他听见远古的祭祀吟唱穿透岩层,某个沉睡的意识正顺着血脉苏醒。
"拦住他!
"赵大宝的尖叫裹在骤然狂乱的北风里。
王二狗举着石块扑来,却在三步外被无形的气墙弹飞。
整座山体发出低沉的轰鸣,蛰伏的紫气冲破苔藓封印,在林风周身凝成九重山岳虚影。
李铁山的烟袋锅子在村口老槐树下明灭不定。
当第一道紫光刺破暮色时,他布满老茧的右手猛然攥紧,烟杆上的螭纹泛起幽蓝。
积雪下的土地微微震颤,藏在棉袍下的刺青开始发热——那是用昆仑朱砂刺的镇山诀。
"终究是压不住么..."老猎户叹息化作白雾,佝偻的背脊突然挺首如松。
他跺脚震碎三丈积雪,身形如鹞子掠过结冰的玉带河,兽皮靴踏过之处,冰面浮现出暗合二十八宿的裂纹。
山坳中的少年们早己瘫软在地。
赵大宝裤裆渗出的温热在寒风中结冰,他死死盯着悬浮空中的林风——那些紫色雾气正渗入少年龟裂的指甲,破损的中衣下隐约浮现出青莲纹路。
石刻上的"艮"字迸发出烈日般的光芒,照得整片松林如同白昼。
"天杀的妖物!
"赵里正的咆哮从山脚传来。
这个平日斯文的乡绅此刻状若疯虎,怀中《虚界堪舆图》无风自动,泛黄的绢帛上浮现出血色咒文。
他咬破舌尖喷出精血,堪舆图上的卧牛石突然隆起,化作三丈石傀扑向紫光中心。
李铁山恰在此时跃上崖顶。
老猎户翻掌拍向腰间酒葫芦,陈年烈酒在空中凝成冰剑,剑柄处赫然刻着昆仑云纹。
"赵文昌!
"他声如洪钟,震得石傀周身簌簌落灰,"三百年前你祖上私拓虚门,今日还要造孽么?
"冰剑斩落时,堪舆图上的血色咒文寸寸崩裂。
赵里正七窍溢血,却狞笑着撕开绢帛:"守碑人...你护得住一时..."漫天碎帛化作黑雾,裹着石傀撞向紫光结界。
山岳虚影轰然震荡。
林风突然睁开双眼,眸中流转的星河倾泻而出,在虚空写下"天行健"三个古篆。
黑雾触到金文的瞬间如雪消融,石傀悲鸣着碎成齑粉。
远在村西的卧牛石真身同时炸裂,露出深埋地下的青铜剑柄。
"噗——"李铁山喷出的鲜血在雪地绽开红梅,镇山诀的反噬让他半跪在地。
老猎户望着渐散的紫气,颤抖的手摸向怀中玉牌——上面"昆仑"二字正在龟裂。
"少主..."他对着昏迷的少年呢喃,"老奴终究是等到这天了..."暴雪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
小穷从炸裂的卧牛石底钻出,银白毛发沾着星辉,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青铜剑上的鸟篆。
当它舔舐林风伤口时,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子夜时分,赵家祠堂的地窖传来瓷器碎裂声。
赵里正蜷缩在《虚界堪舆图》残片前,胸口浮现出蛛网般的黑纹。
"快了..."他盯着掌心浮现的混沌符种,"待虚门重开..."二百里外的墨林城中,天机院的浑天仪突然自行转动。
青铜勺柄指向大石村方向,惊醒了打盹的执事弟子。
檐角铜铃无风自响,惊起满城寒鸦。
而昏迷的林风正漂浮在记忆长河。
他看见阿娘在紫气中绣着星图,阿爹的剑尖划过《连山》残碑;某个戴着青铜面具的身影在虚空书写:"鸿蒙未判先有炁..."当他想触碰那些金字时,丹田处突然绽开一朵青莲。
五更鸡鸣穿透雪幕。
小穷叼着青铜剑跃上房梁,剑穗上坠着的玉环与赵大宝抢走的玉坠严丝合缝。
李铁山将林风背回木屋时,灶台上的药罐突然沸腾,滚出的药汁在桌面汇成北斗之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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