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兴中学位于离市中心较远的乡镇上，是一所再普通不过的民办高中，它的闻名之处在于它对学生成绩海纳百川般的包容度。
每年都有几千名中考落榜的学子们在这里汇聚，这里是他们最后的退路，成绩再差的学生，到这里都可以圆一圆高考梦。
这梦想能不能实现另说，反正有梦想不是错。
这里的老师，上课习惯了唱独角戏，喝口水略一停顿，抬眼望去，台下倒下一大片。
害怕孤独的老师在这里是待不下去的，台下死一般的寂静会让他误以为自己进入到某个静止空间里。
与这所学校的高入学率相对应的是它学生的高流失率。
新生九月一号入学，从第二个月——也就是十月份开始，陆续就会开始有人离开，首到高二的时候，学校将迎来一个辍学高峰期，到时候会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新生离开。
可以说，能在这里真正熬到高考的人，那基本都算得上是英雄。
谈馨今年正值高二，她当不了英雄，正是那“高峰期”中的一员，十六岁的她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她为自己的人生做了第一次决定。
算不上轻率，也算不上慎重。
学校的门口正好是国道，每天清晨六七点钟都会有一趟开往S市的大巴车，车头和车尾都用不同颜色的字体标注着途经的区域。
谈馨的父母刚好位于其中之一。
车子驶过来，谈馨早早地跑到路中间挥手，车子还未停稳，车门就开了。
里面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利索地将谈馨的行李放进了大巴车的行李舱，谈馨上车找了位置坐下。
车子继续缓缓向前行驶，行驶一段路程后，一开始放行李箱的男人走到谈馨面前，程式化地问道，“到哪里下车？”
谈馨答，“柳新。”
“两百块。”
男人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谈馨从书包里拿出现金递给了男人，男人将现金握在手里，大拇指对着某个特定的位置摩挲了一下便拿着钱走回前面坐下。
不读书的事，谈馨没有事先跟父母商量，她怕他们阻止，索性来个先斩后奏。
谈馨的父亲叫谈大东，母亲叫黄桃，在谈馨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己经来到S市谋生。
他们进过工厂，修过下水道，后来接触到种植蔬菜，发现这个挣钱快又无技术要求，夫妻俩一商量便在S市租了一块地，从此便在那里安定下来。
出乎意料的，面对谈馨的突然辍学，谈大东夫妻二人都没有多大反应。
谈大东说，“这世上也不是只有读书才能吃得起饭，都去读书，那地岂不是没人种了吗？
厂里的活岂不是也没人干了吗？”
既然谈馨想种地，那就成全她吧。
谈大东将女儿安排在她小舅舅所在的服装厂里做学徒，小舅舅在里面管事，想安排个人进去并不在话下。
早晨七点，小舅舅骑着一辆超大款摩托车来到家里，谈馨稳稳坐在摩托车的后座，完成了“从学生到打工人”的完美衔接。
服装厂活很多，一忙就到了晚上，小舅舅说要加班，谈馨跟着一起加到了九点。
回到家的谈馨褪去了早上出发时的兴奋和期待，坐在椅子上满脸的疲态。
谈馨怎么也不愿意再去服装厂了，理由是：服装厂里工作时间长还不讲人性，加班没工资还没升职空间，小组组长像监狱里的狱警，除了没有电棍和对讲机，那双眼睛就活像一对扫描仪，盯得人浑身不自在。
父亲一听觉得女儿的比喻，觉得有那么点道理，女儿可不就是去踩缝纫机的么！
罢了，才十六岁的孩子还未成年呢，就留在家里养两年再说吧！
谈大东带着谈馨在自己家地里干活。
早晨，瑟瑟的北风扫得人脸疼，谈馨将棉袄上的帽子扎在头上，跟着父亲来到一片白菜地。
父亲递给谈馨一把刀和一个菜筐，让她把白菜砍出来剥去外面的枯叶，再整齐码在菜筐里。
事儿很简单，不用大脑就能学会，比背单词简单千倍，比做习题简单万倍，谈馨却做的心力交瘁，一股不知名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的太阳是白的，天是灰的。
母亲做好饭菜喊她吃午饭，她拍拍膝盖上的泥土回家了。
下午，谈父带她去大棚里收茼蒿。
茼蒿是一种与众不同的蔬菜，闻着有股怪味，熏得人头晕。
汁水黏糊糊的，沾在手上还会染色，清洗的时候要用舒肤佳香皂擦好几遍才能勉强洗去大半的青色和胶水一样的黏糊劲儿。
谈馨脸上一丁点表情都没有，母亲同她说话，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脑子里不自觉地想起了学校里的好友叶玲和江小茶。
下午两点正是上课的时候，今天是星期一，这个时间段正是英语课……谈馨闭着眼睛都能想象，江小茶肯定己经吃不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叶玲脑子里则是在计划她的床单该洗了，周末放假带哪些衣服回家……谈馨真想飞过去告诉她们：好好读书吧，社会上的活儿不好干啊。
哪里不好干呢？
谈馨想不明白，总之，一切都跟她想得不一样。
谈馨心里想着别的事，拿刀的手也不利索了，削根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就削到了手指上，刀口很锋利，食指的指甲盖连肉被削去小半块，鲜血立刻汩汩而出。
谈馨“啊”的一声将手里的菜和刀都丢了出去，急忙用手摁住伤口处。
首按到手指都有一些发白了，才敢松开手看那被切得整整齐齐的创口。
谈馨莫名地感到心慌。
母亲对这种小伤见怪不怪，“按一会儿，等不流血了就回家贴个创可贴……”话音未落，谈馨像是突然被子弹击中，砰的一声，应声倒地。
母亲尖叫着扶起谈馨，谈馨己经脸发白不省人事，地上被谈馨用脑袋砸了一个窝，泥土粘在她额头上。
母亲手忙脚乱地探了探谈馨的鼻息，又使劲掐谈馨的人中……一家三口居住的活动房就建在菜地里，谈大东口渴，刚一脚踏入家门就听到黄桃杀猪般的嚎叫，他以为大棚里来了野猪，吓得水也没喝就往回跑，路上还跑掉了一只鞋子。
等谈大东到达菜地的时候，谈馨己经醒了，一家三口大眼瞪小眼，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谈馨是晕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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