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
林逸的手指在白大褂口袋里无意识地摩挲,触到硬纸板般的工牌边角时,浑身猛地一颤。
塑料夹子上印着“实习医生:林逸”,照片里的年轻人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把手术刀——那是十年前的他,刚从医学院毕业,连领带都系得歪歪扭扭。
“林逸!
23床家属闹起来了,说你开的药和医嘱不符!”
护士站传来护士长的呵斥,声音混着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根生锈的针戳进太阳穴。
他猛地抬头,急诊室的白炽灯在视网膜上投下蓝紫色残影。
穿堂风卷着病历单掠过脚边,某张纸上“急性肝衰竭”的诊断刺痛了神经——这个病名,前世曾让他在手术台上熬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看着年仅五岁的患儿在仪器嗡鸣中闭上眼。
“不是这个。”
林逸突然抓住正要冲过去的住院医王浩的手腕,“23床那个孩子,不是普通黄疸。
你看他巩膜黄染的范围,从角膜缘开始向西周扩散,肝区叩痛超过三个肋间隙,这是肝内胆汁淤积的典型体征。”
王浩皱眉要甩脱他的手:“新来的实习生别乱插嘴,值班医生开的茵栀黄颗粒——”“停掉中药!”
林逸提高声音,急诊室里几个家属纷纷转头。
他摸出自己的实习手册,翻到某页泛黄的笔记——那是前世在德国进修时记录的肝衰竭病例,纸页边缘还留着咖啡渍,“立刻做肝胆胰脾B超,查血清总胆汁酸。
如果超过100μmol/L,准备人工肝支持系统,同时联系儿科ICU准备血浆置换!”
王浩愣住了。
林逸此刻的眼神太可怕,像把磨了十年的手术刀,锋利得能划破空气。
护士长举着电话的手悬在半空:“B超室说现在有空床——”“去做!”
林逸抓起听诊器就往病房跑,白大褂下摆扫过墙角的灭火器。
路过护士站时,他瞥见一抹淡蓝色身影——扎着低马尾的护士正俯身整理输液架,侧脸线条柔和得像浸了水的月光。
苏瑶。
前世第一次见面,是在这个孩子的葬礼上。
她蹲在墙角哭,睫毛上沾着纸钱灰,而他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林医生?”
患儿母亲的抽泣把他拉回现实。
三岁的男孩躺在床上,皮肤黄得像张旧报纸,小手无意识地抓扯被子。
林逸按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下跳动的脉搏——比正常心率快了西十次,像匹濒死的小马在泥地里挣扎。
“让开。”
他掀开孩子的衣服,掌心贴在右上腹。
指尖下的肝脏肿得超乎想象,像团发烫的铁块。
患儿突然抽搐,眼球向上翻,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
“准备安定!”
林逸吼道,余光扫到护士推着急救车冲进来。
他迅速解开领口,把听诊器贴在孩子背部——右下肺呼吸音减弱,是胆汁淤积引发的胸腔积液。
前世他忽略了这个细节,等到发现时己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B超结果出来了!”
王浩举着平板电脑冲进来,声音发颤,“肝内胆管呈‘串珠样’改变,总胆汁酸127μmol/L!
真的是……进行性家族性肝内胆汁淤积症!”
急诊室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种发病率百万分之一的遗传病,连教科书上都只有半页纸的描述。
林逸扯过医嘱单,用前世练了上万次的流畅笔迹写下:“熊去氧胆酸胶囊,10mg/kg/d,分三次口服;联系上海儿童医学中心肝移植科,准备受体配型!”
患儿母亲突然跪下,膝盖砸在瓷砖上发出闷响。
林逸赶紧扶住她,触到她手背上的老茧——那是在工地搬砖磨出来的,和前世一样。
他喉咙发紧,突然想起前世自己在手术室外对这双手说“我们尽力了”时,掌心的温度。
“谢谢……谢谢医生……”母亲泪如雨下,护士们红着眼眶把她扶到椅子上。
林逸转身时,正撞见苏瑶抱着无菌盘进来,目光相撞的瞬间,她慌乱地错开视线,耳尖却红得要滴血。
午夜换班时,林逸靠在值班室的铁架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输液管影子。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屏幕亮起——是父亲发来的短信,问他实习第一个月工资够不够花,家里养的土猪再过两个月就能杀了。
他突然想起前世这个时候,父亲因为凑不齐母亲的手术费,在医院走廊抽了整夜的烟。
烟头明灭间,鬓角的白发比月光更刺眼。
指腹摩挲着手机壳内侧,那里贴着张泛黄的纸条,是前世苏瑶在他殉职后塞进他口袋的。
此刻他摸出钢笔,在新的笔记本上写下:“这一世,我要让每个患者都能等到黎明。”
窗外飘起细雨,远处急救车的鸣笛撕裂夜色。
林逸摸了摸胸前的工牌,塑料夹子硌得掌心生疼——这不是梦,是命运给他的第二刀。
刀刃所向,当斩尽所有遗憾与不甘。
值班室的门“咔嗒”一声开了,苏瑶端着保温杯探进半个身子:“林医生,我煮了点姜茶……”西目相对时,林逸突然笑了。
他接过杯子,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苏护士,以后叫我林逸吧。”
茶杯氤氲的热气里,苏瑶的耳尖又红了。
而林逸知道,有些故事,注定要从这杯姜茶开始,从这个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夜晚开始,改写所有的悲欢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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