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桌上的油灯在玻璃罩里轻轻摇晃,灰婆婆的银发被映成琥珀色。
小孙女裹着碎花棉被,看见奶奶眼角皱纹里藏着细碎的光。
"那年立春特别冷,山海关的雪把城门洞都堵了。
"灰婆婆往火盆里添了把松针,青烟袅袅升起,"胡家姐姐穿着大红斗篷站在城楼上,手里攥着串琉璃珠子——那是她修了八百年的内丹。
"1942年冬,奉天城飘着带煤灰的雪。
胡媚娘踩着冰裂纹绣鞋走过西塔街,医馆门楣上"悬壶济世"的匾额结满冰棱。
十六岁的癔症少女躺在诊床上抽搐,瞳孔里映着媚娘耳垂上的赤狐坠子。
"姑娘这病不在身,在情。
"媚娘的指甲划过少女腕间紫斑,冰面般的皮肤下涌动着黑气。
子夜时分,城隍庙后的老槐树无风自动,媚娘将内丹塞进少女口中时,庙祝看见月光里立着九尾狐的石像。
小孙女伸手去摸奶奶腕间的鼠形胎记,灰婆婆突然剧烈咳嗽,袖口滑落露出布满针孔的手臂。
火盆爆出个火星,映亮墙上五幅泛黄的画像。
"黄家二丫头最馋松子糖。
"灰婆婆往嘴里塞了块冰糖,牙齿磕出清脆声响,"可她给王家沟三百口人取胆汁那晚,把攒了半年的糖全化在水里喂孩子了。
"1945年谷雨,饥荒让黄小妹的诊所挤满腹大如鼓的病人。
黄鼠狼在药柜顶烦躁地踱步,小妹摘下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瞳孔缩成两道竖线。
当她的尾骨刺破旗袍伸出来时,最先治愈的男孩看见黄仙姑的尾巴己经变成枯草色。
小孙女发现奶奶讲故事时总在搓手指,像是数着什么。
灰婆婆从炕席下摸出个铁盒,里面五缕头发颜色各异:"柳家三妹的青丝带着露水味,她蜕皮那夜..."1950年惊蛰,柳如烟的白大褂总沾着艾草香。
肺痨病人的血痰在搪瓷盆里泛着磷光,柳医生摘下听诊器时,脖颈鳞片擦过铜制蛇形胸针。
最后一次蜕皮时雷声特别近,护士看见诊室里躺着条焦黑的蟒蛇,蜕下的透明蛇皮裹着个康复的婴儿。
窗外传来火车鸣笛,灰婆婆突然按住胸口。
小孙女发现奶奶的棉袄里藏着个玻璃药瓶,褐色的液体中泡着半截指骨。
"白家老西接骨时不哭。
"灰婆婆的指甲变得尖利,划过炕桌留下白痕,"可那天她把手伸进伤兵溃烂的腿里时,我听见她喉咙里漏出幼崽似的呜咽。
"1948年大雪,白浅浅的军医院收容了整列冻伤的兵车。
当她的指骨在伤者腿骨间碎裂重组时,担架上的团长看见女医生的锁骨生出玉色枝桠。
黎明时人们发现白医生常坐的榆木诊椅生了层白霜,地下传来细微的根系生长声。
小孙女数着奶奶腕上的檀木念珠,突然发现第五颗珠子是空的。
灰婆婆解开衣襟,心口处布满紫黑色血管:"轮到说我自己了..."1954年霜降,灰婉婉的防疫站在山海关截住运煤车。
当鼠疫患者的黑血渗进她的子宫时,助产士看见女医生背后腾起巨大的鼠类虚影。
疫情消退时,灰婉婉在流产的血泊里大笑,从此每月月圆都要往静脉注射自己的脊髓液。
油灯突然爆亮,灰婆婆的影子在墙上伸展成带长尾的轮廓。
小孙女惊觉怀里的奶奶轻得像空壳,五幅画像在烟雾中浮现血色符文。
"后来呢?
"孩子攥住正在消散的银发。
灰婉婉最后的人形像褪色的墨迹,她将铁盒塞进孙女手中:"要记得我们都在故事里活着。
"晨光穿透窗纸时,炕上只剩件灰布棉袄,五缕头发在铁盒里缠成同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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