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他带着夏天的暴雨闯进来时，我正在冬天的废墟里砌最后一道墙……---沈冬数着右耳助听器里的电流杂音，这能帮他忽略解剖室里福尔马林的味道。
十七岁的化学天才正在配制硝酸银溶液，白大褂袖口下藏着昨晚父亲酒后砸碎的玻璃杯划出的伤口。
窗外的篮球场突然爆发出欢呼，声浪穿透他仅存的左耳听力。
抬头时，一个橘红色篮球正砸在通风管道上，"咣当"震落了架上的氯化钴试剂瓶。
"同学！
帮捡个球！
"沈冬看见窗框上扒着十根手指，接着冒出张汗津津的脸。
阳光在那人睫毛上碎成彩虹，他校服胸口"周灼夏"的名牌反着光，和光荣榜照片里一样耀眼得不真实。
"出去。
"沈冬用镊子指向门口警示牌，"危险化学品室。
"周灼夏却单手撑窗台跳了进来，球鞋带进的沙粒落在电子天平上。
他弯腰捡球时，沈冬闻到他衣领上阳光暴晒后的洗衣粉味，和自己袖间挥不去的消毒水形成尖锐对比。
"你在做银镜反应？
"周灼夏的指尖突然悬在试管上方，"我们化学课..."沈冬猛地拽住他手腕。
触碰到皮肤时两人都怔住了——周灼夏的脉搏跳得像是刚跑完三千米，而沈冬的手指像冷冻柜里的金属镊子。
"浓硝酸。
"沈冬松开他，在实验记录本上写字，"会腐蚀你的冠军戒指。
"周灼夏惊讶地看向自己藏在衣领里的银戒指——这是他母亲化疗前留给他的唯一物件。
窗外传来队友起哄声，他却突然用身体挡住那些窥探的视线，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放在天平旁。
"赔礼。
"他笑得像盛夏正午的太阳，却不知道自己的球衣下摆沾着血迹——那是今早拦着醉酒父亲打妹妹时留下的。
沈冬看着那颗糖纸上印着的苯环图案。
当他终于抬头，发现周灼夏正盯着自己耳后的助听器充电触点，目光里没有他熟悉的怜悯或好奇，而是一种近乎专业的审视。
"西门子CIC系列？
"周灼夏用气音说话时带起薄荷味的风，"我妹妹戴的是同一款。
"排风扇突然停转，寂静中只有硝酸银结晶的细微爆裂声。
沈冬看见阳光穿过周灼夏的耳廓，将他耳垂上细小的绒毛染成金色，这个认知让他胃部抽搐——原来太阳也是有瑕疵的。
"沈冬。
"他第一次说出自己名字，声音像生锈的琴弦。
周灼夏正要回应，校园广播突然播放篮球赛通知。
在声浪袭来的瞬间，沈冬看见他条件反射地捂住左耳——和自己右耳失聪时一样的防御姿态。
两颗破碎的星星在化学试剂的味道里完成了第一次轨道交会。
2 ----夜光试剂与心跳频率——"他以为深夜的实验室只有烧杯和孤独，却撞见了我最不堪的秘密。
"沈冬的助听器电量耗尽时，世界会变得格外安静。
他喜欢这种时刻——没有父亲的咒骂，没有同学的窃窃私语，只有试管里液体沸腾的细微气泡声。
但今晚不同。
当他推开化学实验室的门时，月光正斜斜地照在一个人影上——周灼夏蜷缩在实验台旁，校服外套团成一团垫在脑后，右手还攥着一张被揉皱的医院缴费单。
沈冬的脚步声惊醒了浅眠的人。
周灼夏猛地坐起，缴费单飘落在地，沈冬瞥见了上面的字：周媛，血液科，化疗费用。
"……门卫没锁门。
"周灼夏的声音比白天哑了许多，像是被砂纸磨过，"我妹妹说……这里的星空投影仪最清楚。
"沈冬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拉上了所有窗帘。
"你知道鲁米诺试剂吗？
"沈冬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周灼夏摇头。
沈冬从柜子里取出一瓶无色液体，滴在实验台边缘——那里有一块陈旧的褐色污渍。
下一秒，淡蓝色的荧光幽幽亮起，像是一小片被囚禁的星空。
"血迹。
"沈冬说，"三年前有个学生在这里自残。
"周灼夏的瞳孔微微收缩。
"但后来校方擦干净了。
"沈冬关上灯，整个实验室沉浸在荧光的海洋里，"有些东西……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照在周灼夏攥紧的拳头上——那里有新鲜的指甲掐痕。
凌晨三点，沈冬调试着星空投影仪，周灼夏坐在他旁边，一颗一颗地吃着薄荷糖。
"医生说……最多再撑三个月。
"周灼夏突然说，眼睛盯着投影仪打出的星辰，"我爸把房子抵押给高利贷了。
"投影仪的光斑在天花板上流转，沈冬的侧脸在蓝光中显得格外苍白。
他取下助听器放在桌上，轻轻推给周灼夏。
"没电了。
"他在笔记本上写道，"但如果你想说话……我可以读唇语。
"周灼夏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你其实听得见，对吧？
"沈冬没回答。
周灼夏凑近他耳边，呼吸带着薄荷糖的清甜："我看见了……你抽屉里的助听器备用电池。
"沈冬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猛地抬起头来，目光首首地撞进了周灼夏的眼睛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邃而明亮，此刻正微微眯起，透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然而，这笑意中却没有丝毫的嘲讽或轻蔑，有的只是一种奇怪的、柔软的理解。
沈冬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有一道暖流在他的身体里流淌。
他呆呆地望着周灼夏，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
周灼夏似乎察觉到了沈冬的异样，他轻轻地笑了笑，然后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有时候……”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表达，“假装听不见，会比较轻松。”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沈冬的内心。
他突然明白过来，周灼夏所说的不仅仅是关于听力的问题，更是一种对待生活的态度。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留下一道短暂而耀眼的痕迹。
那瞬间的美丽，让沈冬想起了周灼夏的笑容，同样短暂却令人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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