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毒得能晒裂青砖,刘鉴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磨洛阳铲。
十五岁的少年赤着上身,汗珠子顺着脊梁沟往下淌,在后腰处竟汇成了条小溪。
村道两旁的土墙上晒着成串黑驴蹄子,风一过就荡起层灰扑扑的浪。
这是临江城外三十里的守陵村,家家户户门楣上都钉着半截桃木钉。
刘鉴打记事起就知道,那些钉子上挂过摸金符,系过捆尸绳,就是没沾过半片正经门神画。
“鉴娃子!”
隔壁王瘸子把烟锅子往鞋底磕了磕,“把你家那捆犀角灯油借两斤,昨儿挖着个唐朝的瓮棺......”刘鉴刚要应声,后脑勺就挨了一烟杆。
刘三疯佝偻着背从祠堂走出来,黄铜烟杆在日头底下泛着冷光:“滚回去擦牌位。”
老人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说话时喉结在松弛的皮肉下滚动,仿佛嗓子里卡着块陈年棺木。
祠堂里飘着陈年香灰味,三百多个乌木牌位在供桌上列成九排。
刘鉴踮脚擦拭最顶层的牌位时,总忍不住偷看倒数第二层那两个位置——那是爹娘的位置,十年前他们进山后再没回来,连尸首都没见着。
“再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刘三疯不知何时杵在门框上,手里的铜盆盛着暗红液体,“浸过黑狗血的朱砂,把牌位底座描了。”
……夕阳西斜时,村西头突然炸开一声闷响。
刘鉴扒着墙头往外看,几个汉子正往冒烟的盗洞里灌糯米。
这是今年第七回炸着酸尸了,村尾李二叔上个月刚折了性命,现在坟头草还没脚踝高。
夜幕压下来时起了风,青铜风铃在檐角晃得厉害。
刘鉴缩在祠堂门槛上啃冷馍,忽见爷爷拎着盏白灯笼往村外走。
老人佝偻的背影被灯笼照得忽大忽小,活像地府里爬出来的无常鬼。
“刘老!”
村口石碑后闪出个黑影,“北邙山那个宋墓......”“明器归你们。”
刘三疯的声音比夜风还冷,“棺椁里的玉琀蝉给我留着。”
刘鉴的馍掉在地上。
他记得五岁那年,娘亲手腕上九个铜镯叮当作响,把枚玉蝉塞进他手心:“鉴儿含着这个,能镇邪气。”
那玉蝉如今就压在他枕头底下,夜夜凉得硌牙。
雷声在天边滚动时,青铜风铃突然发了疯似的乱颤。
刘鉴窜回西厢房,耳朵却贴着窗纸。
雨点子砸在瓦片上像撒豆子,马蹄声混在雨里格外瘆人。
三匹黑马踏着泥浆停在祠堂前,蓑衣客的斗笠压得极低。
刘鉴透过窗纸破洞看见那人腰间乌木剑柄——是金丝楠木浸的尸油,只有下过百年凶墓的洛阳铲才有这般包浆。
“刘老,二十年了。”
黑衣人掀开斗笠,左眼蒙着块蛇皮眼罩,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淌,“七星锁龙穴要现世了。”
祠堂里传来烟杆砸在供桌上的闷响。
刘鉴后颈突然火烧火燎地疼,手指摸到那块蝶形胎记,像摸到了烧红的炭。
他哆嗦着摸出枕下玉蝉,冰凉触感竟压不住那股灼痛。
“金老七!”
刘三疯的吼声震得房梁落灰,“当年你们金家做的局,害我儿媳妇......”言罢,老人身形一闪再一看时己经立于雨中。
“当年他们开的是假冢!”
黑衣人突然抖开卷帛书,朱砂画的符咒被雨水晕成血痕,“真龙穴里埋着解咒的东西,你们刘家血脉里的鬼面疮......”惊雷劈裂老槐树的刹那,刘鉴怀里的玉蝉突然震颤起来。
祠堂里传出金属碰撞的脆响,他鬼使神差来到祠堂偷偷摸向父母牌位后的暗格——半片青铜残匣正泛着幽光,裂口的蜈蚣状绿锈与玉蝉背面的纹路严丝合缝。
“滚出来!”
刘三疯的烟杆穿透门帘,堪堪擦着刘鉴的耳尖钉在门框上。
老人枯树般的手掌钳住他肩膀,指甲几乎掐进骨头:“三日后鸡鸣时我若未归,去野人沟。”
马蹄声消失在雨幕里时,供桌上传来细微的咔嗒声。
刘鉴转头看见父母牌位缓缓翻转,露出背面血红的镇煞符。
牌位底座渗出的黑血蜿蜒成线,正朝着北邙山方向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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