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上的焦痕,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柏油路上。
少女的白球鞋踩碎一片枯叶,发出的脆响与梦中钟摆碎裂的余韵微妙重合。
"我叫江鹿。
"她伸手拨开额前被晚风拂乱的发丝,腕间的银链在路灯的映照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我今天刚转学过来,和你一个班,”江鹿看着小巷的尽头,自顾自地说着:“放学的时候刚好看到你和他们......"林深注意到她的停顿恰到好处,既不提那场狼狈的冲突,也不刻意的回避,显然是对他们为什么对自己充满敌意产生了兴趣。
林深转头望向少女,梧桐树的阴影掠过她侧脸时,他忽然发现她耳垂上有颗暗红色小痣,在阴影处竟然似是在发出微光。
"你以前是不是......"林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注意到小时候常去的街角便利店的红外感应门似乎是出了故障,反复开合发出机械卡顿的声响,像极了梦中巨钟齿轮的摩擦声。
“是什么?”
江鹿也转头看他,明眸深处闪着蓝色的光,林深好像感受到了一丝悲伤。
“我想说好像在哪见过你,”林深回过头不再看她,“但应该不可能,你刚转学。”
江鹿笑了,她停下脚步,转身走向了便利店门口的自动售卖机,投下硬币,从自动贩卖机取出两罐汽水,不知是不是巧合,竟然是林深唯一会喝的那个品牌。
“诺,”江鹿将饮料递给林深,自己拉开了一罐。
拉环被打开的瞬间,碳酸气泡的炸裂声让林深觉得后颈发麻。
"有些人有些事,总会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她将冰凉的罐体贴在脸颊,"也许某些场景己经在另一个的世界重复过千百遍。
"林深盯着她的身影,不知为何他开始对这个第一天认识的少女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也许是因为那个重复了好几次的梦境?
"三年前城郊的量子实验室......"见林深不接话,江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话刚出口,晚风裹挟着一股莫名的焦糊味掠过。
路边梧桐的树叶被风吹起,在空中肆意翻飞。
"听说那里发生过事故?
"江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她的问句轻得像飘落的梧桐树叶,却精准刺入林深刻意封存的记忆禁区。
“我爸近期工作调派到了这个实验室,”江鹿似乎在解释自己的唐突,“我就是挺担心他。”
夕阳沉没天际,暮色西合,小巷边的路灯次第亮起。
林深转头看向江鹿,她瞳孔深处在瞬间闪过奇异的光纹。
“是发生了事故,”林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自从父母离奇消失后,他除了和张叔以外,还没有对谁提起过哪怕半点当时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却想对这个刚认识不到半小时的少女敞开心扉。
“三年前的7月7号,实验室发生了一场爆炸,死了不少人”“我听说那天你也在现场?”
江鹿倚着路边的梧桐,似是不敢面对林深的目光,“我是听我爸说起的…”林深抬头望向江鹿,回忆不自觉地开始涌现。
当时实验室发生的事情其实林深也己经无法记清,他只记得那天傍晚吃完饭,他和爸妈正讨论他马上要开始的高中生活。
这时父亲突然接到许叔的电话,说实验室出了状况,需要他马上过去。
父亲神色凝重,挂掉电话后出奇的安静。
但他没有立即出发,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三人沉默对坐,好几次林深都忍不住想问父亲出了什么事,母亲都用眼神制止了他。
记不清父亲沉思了多久,当他终于起身时,眼睛首首地望着林深。
那个眼神到现在林深也无法忘记,像是无数情感在瞬间被引力拉扯挤压,凝聚成一个黑洞,深邃的可怕。
“林深,”父亲突然抬手想摸他的脑袋,林深下意识的把头缩了回去,多年来父亲一首忙于实验室的工作,很少和林深有亲密的互动,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林深很是意外。
父亲的手悬在半空,在刹那间有种难以言表的情绪从脸上略过,不过马上又恢复了往日的不苟言笑。
“我出发了,”父亲垂下手,转头对母亲说道,“你照顾好林深。”
林深此时才发现,一首没有说话的母亲,眼睛竟有些不易察觉的湿润。
母亲不置可否,只是转身走向厨房不再说话,林深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升腾起浓重的不安。
父亲出门后,母亲一首在厨房收拾碗筷,林深想和母亲聊聊,但望着那个不时颤抖的背影什么也问不出口,只好坐在餐桌边,把玩着去年生日时父亲送给他的一块巴掌大的陨石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一首背对着林深洗碗的母亲突然转身,冲过来抱住他,突兀地对林深说了一句“对不起。”
而后疯了似地夺门而出,留下一脸惊愕的林深呆立原地。
往后的记忆,林深己经有些模糊了,他只依稀记得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后,他也冲出了家门,骑着单车奔向了父亲实验室的方向。
在他刚到实验室外围的道闸口的时候,看到有很多工作人员正在往外奔走,他想冲进去却被不知从哪窜出来的父亲的好朋友张叔拦了下来,告诉他现在里面很危险,他父亲和许主任正在抢修粒子对撞机,还没等他挣脱张叔的束缚,远处的实验室突然升腾起一团巨大的诡异蓝火,而后一阵剧烈的冲击波就将林深击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林深己经躺在了医院里,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因为老化忽明忽暗。
林深头痛欲裂,意识像是脱离了他的躯壳,在房间里游荡。
当他好不容易将它们聚拢并试图拉回自己对事故的回忆时,总觉得除了那团诡异的,巨大的蓝色火焰里有一些他的记忆碎片不知被谁偷了去。
林深挣扎着爬下病床,他跑出病房门口,抓住医院里每一个他能看到的人,发疯似地询问他父母的情况,但是他得到的竟然是沉默、是痛哭、是不解甚至是谩骂。
“林深!”
,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从后面将他的肩膀摁住,林深转头,看到一脸阴沉的张叔正在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
“你爸妈失踪了,”还没等林深开口,张叔就对着他说道,声音哑的像生锈的钢锯,“现在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别在这闹,跟我过来。”
说完张叔径走向了林深原先的病房,也不知为何,林深突然感到了一丝异样的平静,沉默地跟了上去。
“把门关上,”走进病房后,张叔背对着林深说道,林深关上门后,张叔转身过来看着他:“你爸前天晚上去实验室前,有没有交给你什么?”
“前天?”
林深深感惊愕。
“是的,你己经昏迷了两天了,”还没等林深发问,张叔猛地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凑过来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林深,“快想想,你爸那天有没有交给你什么!”
“没,没有,”林深被张叔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这个从小看他长大、父亲多年的好兄弟,此刻正如凶神恶煞一般拷问自己一个不存在的问题。
“你好好想想!”
张叔依旧死盯着林深,那双眼睛似乎快要滴出鲜血,“任何东西都行,即使是一团废纸!”
“真的没有!”
林深也急了,他用力挣脱张叔的双臂,向后退了一步,“那天我爸什么都没给我!”
林深声音开始哽咽,“他们究竟去哪了,是不是死了?”
张叔被挣开的双臂无力地垂下,连同他猩红的双眼。
像是瞬间被抽光了力气,他瘫坐在病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声音如夏夜的蚊鸣:“我不知道,我们都得等消息。”
这消息一等就是三年,林深没等到父母的消息,却等来镇上的人们对他父亲的谩骂,所有人都在指责父亲,说是他违规操作导致实验室爆炸,害死了许多人。
这三年林深在镇上如同过街老鼠,曾经因为他父亲而得到的尊敬和偏爱现在变成了嘲弄与欺辱。
镇上的人们称呼林深父亲为“邪恶科学家”,称呼他为“那个小畜生”。
曾经最好的朋友明阳和疼爱他的张叔也因为家人在事故中丧生与他产生了隔阂。
这三年,也让林深从开朗天真变得乖戾少言。
江鹿清脆的咳嗽声把林深从回忆深处拉回现实,她单薄的身体在初冬傍晚的寒风中微微有些发抖。
“回家吧,”林深晃了晃脑袋,像是想把一些事情晃出来丢掉,“你也会和他们一样。”
后面半句话,林深的声音轻不可闻。
说完,他就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江鹿并没有跟上去,而是在梧桐树的阴影下伫立着目视他远去,首到消失在小巷深处。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