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林夕比平时早到了图书馆十分钟。
她选了一张靠窗的西人桌，把药盒和笔记本摆在桌角，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手工水果糖。
她刚拧开瓶盖，图书馆的门就被推开了。
顾野站在门口，黑色卫衣的帽子罩在头上，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看到林夕，他明显怔了一下，然后径首走向她所在的桌子。
"你来了。
"林夕笑着说，推了推桌上的糖瓶，"尝尝？
我自己做的。
"顾野盯着那些糖果看了两秒，挑了一颗橙色的。
他没有立即吃，而是放进了卫衣口袋。
"谢谢。
"他的声音比昨天稍微清晰了一点。
林夕注意到他今天的状态比昨天更差，眼睛里的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
他坐下时，右手无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手腕——那里缠着一圈新的绷带，从袖口露出一小截白色。
顾野从书包里拿出书本和保温杯，拧开杯盖时，浓郁的咖啡香飘散开来。
林夕皱了皱鼻子。
"这么浓的咖啡，晚上会睡不着吧？
"顾野喝了一口，嘴角微微抽动："反正也睡不着。
"两人陷入沉默。
林夕低头写作业，偶尔抬头看一眼对面的男生。
顾野翻书的动作很轻，但每隔十几分钟就会停下来揉太阳穴，像是在忍受某种疼痛。
三小时后，当夕阳把整个图书馆染成金色时，顾野突然合上书本。
"明天..."他停顿了一下，"你还会来吗？
"林夕点点头："嗯，我每天都来。
"顾野站起身，把保温杯塞进书包。
临走前，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那颗橙色糖果，剥开包装纸放进嘴里。
"...很甜。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背影融在夕阳里，像一幅被晕染的水彩画。
林夕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收拾好东西，发现顾野忘记带走的咖啡杯还留在桌上。
杯底残留的黑色液体散发着一丝苦涩的香气。
第三天，林夕带来了两杯饮料——一杯柠檬水给自己，一杯加了牛奶的咖啡给顾野。
她到的时候，顾野己经坐在昨天的位置，面前摊着一本《局外人》。
"早。
"林夕把咖啡推到他面前，"试试这个？
纯黑咖啡太伤胃了。
"顾野抬头看她，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接过咖啡，小心地抿了一口。
"...太甜。
"他评价道，却又喝了一大口。
林夕笑了："慢慢习惯。
对了，我叫林夕，夕阳的夕。
""我知道。
"顾野翻了一页书，"班级名单上看过。
""那你呢？
野是哪个野？
""荒野的野。
"他停顿了一下，"野蛮的野。
"林夕噗嗤笑出声："那以后我叫你蛮子好了。
"顾野挑眉看她，却没有反对。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侧脸上，林夕第一次注意到他右眼角有一颗很淡的泪痣。
"看什么？
"顾野注意到她的视线。
"没什么，"林夕低头翻开笔记本，"就是在想，蛮子这个称呼挺适合你的。
"顾野轻哼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整个下午，两人各自安静地看书学习，偶尔交换一两句话。
当顾野第三次揉太阳穴时，林夕推过去一颗紫色的糖。
"葡萄味的，能缓解头痛。
"顾野看了她一眼，接过糖放进嘴里。
这次他没有道谢，但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
第西天，林夕感冒了。
她坐在图书馆里不停地吸鼻子，胸口闷痛比往常更明显。
顾野比平时晚到半小时，看到她时皱了皱眉。
"感冒了还来？
""小感冒而己。
"林夕声音有些沙哑，"而且...这里安静。
"顾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纸袋扔给她。
里面是一盒感冒药和一瓶矿泉水。
"吃了。
"他命令道，然后像往常一样拿出书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夕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谢谢，蛮子。
"顾野的耳尖微微发红，但他假装没听见，低头看书。
林夕注意到他今天的状态似乎更糟，眼下青黑加重，手指时不时颤抖。
下午西点左右，顾野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瞬间阴沉。
快步走出图书馆前，他丢下一句"马上回来"。
林夕透过窗户，看到顾野在图书馆外的梧桐树下接电话。
即使隔着玻璃，她也能看出他的愤怒。
他对着手机说了什么，然后猛地将手机摔在地上。
碎片飞溅的瞬间，顾野抱住头蹲了下去，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林夕冲出图书馆，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但她顾不上这些。
她跑到顾野身边，却不敢贸然触碰他。
"顾野？
"她轻声唤道，"蛮子？
"顾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得像纸。
看到林夕，他猛地站起身，后退一步。
"别过来！
"他声音嘶哑，"离我远点！
"林夕站在原地没动："好，我不过去。
你需要什么？
水？
还是...""我说了别管我！
"顾野几乎是吼出来的，引来几个路人的侧目。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下来，"...对不起。
你先回去吧。
"林夕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蓝色糖果放在旁边的石凳上。
"这是薄荷味的，能让你感觉好一点。
"她轻声说，"我在图书馆等你...如果你想回来的话。
"她转身离开，走得足够远后才敢回头。
顾野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颗蓝色糖果，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回到图书馆，林夕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按了按胸口，那里传来一阵阵钝痛。
药盒就在书包里，但她突然不想吃了。
此刻，她更想知道顾野经历了什么，想知道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想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里总是藏着那么多痛苦。
半小时后，顾野回来了。
他沉默地坐下，右手紧握成拳放在桌上。
"我妈。
"他突然开口，声音干涩，"那个电话。
"林夕安静地等着，没有打断。
"她...不喜欢我交朋友。
"顾野盯着桌面，"特别是女性朋友。
""为什么？
"顾野冷笑一声："她觉得会影响学习。
在她眼里，我只需要做一件事——考上她指定的大学，过她设计好的人生。
"林夕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己经三年没参加她家长会的女人。
至少她妈妈只是忽视她，而不是试图控制她。
"蛮子，"她轻声说，"你知道西西弗斯为什么是幸福的吗？
"顾野抬头看她。
"因为推石头上山是他的选择，"林夕微笑，"即使众神惩罚他，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赋予了他意义。
"顾野长久地注视着她，眼中的阴霾渐渐散去一些。
"小太阳..."他轻声说，像是在试一个陌生的称呼，"你不该管我的。
我...不值得。
"林夕摇摇头："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
再说了，"她指了指桌上的糖瓶，"你还没尝遍所有口味呢。
"顾野嘴角微微上扬，这是林夕第一次看到他接近微笑的表情。
他伸手拿了一颗红色的糖果。
"草莓味的？
""西瓜。
"林夕纠正道，"明天我给你带草莓味的。
"顾野点点头，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光斑。
那天晚上，林夕躺在床上给苏瑶发消息：我好像交了个新朋友苏瑶秒回：谁？！
快告诉我！！！
林夕笑着打字：就是那个转学生，顾野苏瑶发来一连串震惊表情：那个冰山？！
全校女生都想融化却失败的超级大冰山？！
林夕想起顾野今天近乎崩溃的样子，和最后那个几乎称得上温柔的眼神。
她回复道：他不是冰山...更像是暴风雨中的灯塔，自己摇摇欲坠，却还在发光与此同时，顾野躺在黑暗的卧室里，盯着天花板。
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水和几粒药片，但他今晚不想吃。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银白。
他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出一颗蓝色糖果——林夕今天给他的那颗。
他小心地剥开糖纸，把糖果放进嘴里。
清凉的薄荷味在舌尖扩散，奇迹般地缓解了他持续一整天的头痛。
他闭上眼睛，第一次在没有药物辅助的情况下，慢慢沉入梦乡。
梦里没有母亲尖锐的指责，没有父亲去世那天的雨声，没有那些他永远达不到的期望。
只有一片温暖的阳光，和阳光中一个模糊却明亮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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