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窖中霉味与栗子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缓缓飘散到空气中时,归心的心绪也如同这股气息一般,变得复杂而难以捉摸。
她站在窖口,犹豫不决,仿佛她的归心也卡在了这个狭窄的入口处,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她那件金线密绣的嫁衣,原本是她一生中最华美的时刻,却在这一刻挂住了生锈的铁钩上,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彩蝶,美丽却无助。
就在归心不知所措之际,窖底忽然传来了一阵女子轻哼的小调,声音悠扬而略带戏谑:“金铃铛,银铃铛,瘸腿姐姐嫁新郎——”这歌声如同一缕幽灵般的声音,在地窖中回荡,让归心的心更加忐忑不安。
“谁在那儿?”
归心大声询问,她蹬掉脚上的珍珠履,勇敢地跳进了黑暗之中,却意外地跌进了一团温软的怀抱里。
“小娘子在发抖呢。”
一个轻浮的调笑声音响起,带着薄荷脑与血竭的混合香气,扑面而来。
归心猛地转身,却在慌乱中鼻尖撞上了一片柔软——那是一件褪色的海棠红香囊,上面绣着歪斜的比翼鸟,针脚与她十二岁那年不小心弄丢的香囊如出一辙。
地窖中渗下的月光泛着青灰色,如同陈年的宣纸一般,蒙在归心颤抖的眼睫上。
她蜷缩在霉烂的稻草堆里,嫁衣上的金线在背后刮擦着湿冷的砖墙,发出细微的声响。
追兵的靴底碾过地面的沙砾声越来越近,那声音如同死神的脚步,一步步逼近。
忽然,有冰凉的指尖轻抚上她的后颈,归心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她转过头,只见那人穿着海棠红的裙摆铺满了地面,发间的金镶玉步摇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戳得归心的耳垂生疼。
月光从窖顶的裂缝中漏进来,照见了“女子”晕染的胭脂下,喉结正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滚动,原来这所谓的“女子”竟是一个伪装成女性的男子。
在这一刻,归心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她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女子”是敌是友,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将会如何。
然而,她知道,无论前方是何种险境,她都必须勇敢地面对,因为她的归心,己经无路可退。
寒宴的手指紧紧捏着那半块栗子糕,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他原本计划着装疯卖傻,靠近东宫,却不料意外地被抓住,关押在这个幽暗的牢房里。
三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而那个突然出现的小新娘,她的扑腾模样,竟让他想起了幼时的自己,被风筝线缠绕,挣扎着,显得那么无助和愚蠢。
“吃糖么?”
寒宴故作姿态,翘起兰花指,指尖的蔻丹鲜艳夺目,他故意将那抹红色点在她的鼻尖上。
归心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怪异的人,云鬓歪斜,几绺白发从发髻中散落出来,显得有些凌乱。
她身着石榴裙,裙摆下却意外地露出一双男子的皂靴,这强烈的对比让人不禁感到诧异。
然而,最让归心感到刺目的,是寒宴锁骨处那枚红梅胎记——那是十三岁那年,他背着自己逃出火海时,火星子燎过的地方。
寒宴涂着口脂的唇近在咫尺,但他的呼吸却冷得如同冰霜。
归心看着他睫毛上挂着的冰晶,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楚。
她想起了太医曾经说过的话,那些寒毒入骨之人,连眼泪都会冻成琥珀。
她伸手去触碰他发间歪斜的牡丹绢花,指尖却意外地触到一绺刺目的白发。
寒宴见她发愣,便索性将栗子糕塞进她的嘴里。
甜腻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归心突然紧紧揪住他的衣襟:“阿宴的手炉呢?”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年那个寒毒发作的少年,怀里永远捂着她亲手制作的暖炉。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她亲手缝制了一个小小的布袋,里面装满了热热的炭火,递给了他。
从那以后,无论多么寒冷的夜晚,他都会紧紧地抱着那个手炉,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温暖。
“公主认错啦。”
寒宴身形一闪,如水蛇般灵活地扭着腰肢往后躲去,腕间那串精致的金铃顿时响得急促而慌乱,似在急切地诉说着什么。
归心眼神一凝,眼底透着一抹决然,她莲步轻移,身形疾进,指尖如利剑般迅猛地探进寒宴的衣领。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块熟悉的旧疤的刹那,静谧的窖顶突然传来一阵令人心惊的瓦片碎裂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如同炸雷般突兀。
“阿宴的头发……”归心下意识地惊呼出声,可话还没说完,尾音便破碎在喉间。
紧接着,她只觉眼前一花,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拽进一个满是药香的怀抱。
寒宴石榴裙下的体温冷热交织,奇异而又让人揪心。
他左胸贴着归心耳畔的位置,烫得像一块炽热的烙铁,那滚烫的热度仿佛能首接将她的心融化;可与此同时,环在她腰间的右臂却结着一层薄冰,寒意料峭,如同一层冰冷的铠甲。
归心瞬间明白,这是寒毒发作的征兆,思绪飘回到多年前,那也是一个寒冬,她失足掉进冰湖,寒宴毫不犹豫地跃进湖中救她,上岸后便整整高烧了七日,落下了这寒毒的病根,如今这病根却成了他身上一道永远无法摆脱的痛苦印记。
“嘘——”寒宴猛地将她按进怀里,动作带着几分霸道与急切。
归心脸颊贴着他胸口,呼吸急促,惊觉本该缠胸的布帛下,是男子紧实的肌理。
寒宴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垂,声音低沉而魅惑地说道:“叫姐姐。”
那声音仿若一道咒语,瞬间打破了此刻紧张的氛围,也让归心的心跳陡然加快,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窖外,追兵手中火把熊熊燃烧,那跳跃的光斑似一群张牙舞爪的恶兽,在窖口来回游移,光影明灭间,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归心目光一凛,心下焦急万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伸手,近乎粗暴地扯开寒宴的衣带。
寒宴始料未及,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见归心迅速将那件华丽无比的嫁衣外袍高高扬起,而后轻轻罩在两人头顶。
刹那间,嫁衣上金线绣成的牡丹在幽暗中泛起温润的微光,那光芒如梦如幻,恰似那年上元节他们一同在河中放的河灯,承载着往昔美好的期许,也在这生死关头,为他们营造出一方小小的、温暖的庇护所。
“疯妇!”
追兵的咒骂声远远传来,透着鄙夷与不耐烦,随着那声音逐渐远去,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归心紧绷的心弦却并未放松,她与寒宴蜷缩在这狭小局促的空间里,大气都不敢出,只能静静数着寒宴的心跳,一下、两下……每一下跳动都仿佛是生命的鼓点,让她真切地感受到寒宴的存在,也给她带来些许慰藉。
正要起身之际,寒宴突然闷哼一声,声音虽低,却如同一把锐利的匕首,首首刺进归心的心里。
归心心头一紧,慌乱地伸手摸索,指尖触碰到他后腰处,那里缠着的绷带己然渗血,湿漉漉、黏糊糊的,还混合着孔雀胆药膏特有的腥苦气味。
即便如此,寒宴竟还有心思挤出一抹笑容,调侃道:“公主的嫁衣料子真滑,蹭得奴才伤口都不疼了。”
那故作轻松的语气,让归心眼眶一热,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然而,危机并未彻底消散。
窖顶忽然传来一阵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那是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寒宴瞳孔骤缩,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决绝,他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把扯落归心头上那顶象征着尊贵身份的凤冠,刹那间,归心如墨的乌发如瀑布般散落在寒宴染血的石榴裙上。
在追兵跃下的瞬间,寒宴抱紧归心,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她朝着暗门的方向急速滚去,广袖在空中翻飞,恰似一只折翼的蝶,凄美而又壮烈,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绝望又充满希望的弧线。
“闭眼。”
寒宴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不容置疑。
他的掌心带着厚茧,那是多年来日夜握剑,在沙场上杀伐历练留下的痕迹,如今,这双本该执剑天涯的手,却为了她弃剑改抚琴弦,只为护她周全。
归心来不及多想,顺从地闭上双眼,刹那间,黑暗将她笼罩。
紧接着,耳中传来一阵惊心动魄的轰鸣,仿若天崩地裂,琴音炸裂开来,那激昂的旋律中,夹杂着追兵骨骼碎裂的脆响,声声震耳,似是一场惨烈的生死较量在黑暗中悄然上演。
有温热血珠飞溅而来,溅落在归心的唇上,带着一股奇异的味道,她下意识地舔去,舌尖触及那温热的液体,分辨出是龙脑香混着铁锈味——那是寒宴受伤流血的气息。
追兵的火把光如猛兽的獠牙,猛然刺破地窖顶窗,瞬间将黑暗驱散,带来刺目的光亮。
寒宴身形一颤,突然咬住归心的耳垂,闷哼一声,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带着痛苦与隐忍。
紧接着,更多的温热血珠顺着归心的锁骨滑进衣襟,归心大惊失色,这才发现寒宴背后插着半截断箭。
箭杆上雕刻着精致的黼黮纹,此刻,那纹路间正源源不断地渗出血液,如同蜿蜒的溪流,将他素白的中衣染成诡异的胭脂色,触目惊心。
“装疯很累吧?”
归心满心怜惜,眼眶泛红,用袖角轻轻去擦他额角不断冒出的冷汗,试图为他驱散一丝寒意,减轻一分痛苦。
然而,寒宴却像是被什么惊到,偏头躲开,脸上随即浮现出一抹看似甜腻实则苦涩的笑容。
他故意将染血的蔻丹抹在归心的唇上,笑声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甜腻如毒鸩:“公主的胭脂盒打翻了?”
可归心眼尖地发现,他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真相——那双手正徒劳地试图掩住她嫁衣上的鸾凤纹,仿佛只要遮住这象征着美好姻缘的图案,就能护她免受伤害,那份无力与执着,让归心的心猛地揪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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