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眼,楼道闷热,我靠在阳台栏杆上,手里那部老人机像一块烫手山芋。
张宇,我大学室友,在寝室玩吉他最好的那个,也是我穷得揭不开锅时请我喝酒最多的那一个。
现在,我要骗他来这个鬼地方。
我说服自己:“不骗他,就是我挨饿;骗他,也许他也能‘成功’。
老宋不也是这么干过来的?”
我摁下拨号键,心跳跟着滴滴声乱跳。
“喂?”
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声音,带点警惕。
“是我,李野。”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怎么样兄弟,最近还在那个培训机构吗?”
“早不干了,在家躺尸呢。”
他笑。
我顺势切入:“你知道吗,我这边找到了一个机会,真有点意思。
来这边玩几天?
包吃住,还能挣点钱。”
他顿了几秒:“你在哪儿?”
“秦皇岛。
你来我接你。”
电话沉默了几秒,然后张宇说:“野子,你是不是进传销了?”
我心一凉,也自己疑惑起来,脱口而出:“不是,就是一个项目……你信我。”
那头轻笑了一声:“你信我个鬼,我初中表哥就是这么说的,后来一家人去湖南接人,差点出不了门。
你醒醒吧,你被骗了。”
“嘟——”电话挂了。
我盯着手机,屏幕暗下来,像一口井,连光都掉不进去。
老宋走过来,接过电话:“失败了?
正常,你还嫩。”
我没说话。
当晚的“晚课”我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张宇在电话里的那句:“你被骗了。”
难道这就是传销吗?
我开始一遍遍地问自己,不安像一条蛇在心里蜿蜒。
起初我不信——传销不是早就被扫了吗?
可越想越不对劲。
我开始警觉,开始悄悄观察周围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首先是时间——他们每天起得比鸡还早,五点钟就开始“晨训”,男男女女站在客厅里,穿着拖鞋喊口号,声音响彻整栋楼:“我行!
我能!
我成功!”
然后是住——我从进门第一天就发现,男女混住毫无避讳,晚上打地铺,铺哪儿算哪儿。
有人光着膀子在地上倒头就睡,女孩子旁边就是男的,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问起来,他们说:“我们是一家人,兄弟姐妹没什么可避的。”
再然后,是“热情”——那种不正常的热情。
刚来时,他们轮流陪我聊天、玩游戏,甚至组织“狼人杀”“谁是卧底”,晚上还开“分享会”,每个人轮着说自己的“感恩故事”。
有人说自己当年家里吃不上饭,是这个平台救了他;有人说自己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靠这套系统翻了身。
说着说着就哭,哭完了大家鼓掌、拥抱,像是一场排练过千百遍的舞台剧。
我还见过一个新来的女孩,第一天晚上被“老带新”拉着玩跳绳,说是为了“唤醒童年记忆,激发初心”;第二天就上台分享:“我终于找到了真正属于我的家。”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发凉。
“正常社会会这样吗?”
我开始问自己。
更诡异的是,这里没人用微信,只有“通话专用”的老人机。
说是防沉迷,实际上是断消息。
我身上的手机被收走,说是“统一管理”;钱包被“保管”,说是“怕丢”。
一切都像是控制,只不过披着“家庭温暖”的外衣。
我知道了:这个地方不对劲。
但我说不出口。
只能假装继续,装成“新人”该有的模样。
第二天早上,轮到我站上讲台,做“新人分享”。
客厅的灯是白炽灯,黄晃晃一片,照在我脸上像手术台。
我看见“涛哥”在角落看着我,眼神淡淡,但我知道他在“评估”。
我舔了舔嘴唇,开口:“我……我以前不懂事,以为打工能改变命运。
现在我明白了,普通人靠努力是没有用的。
只有平台,只有系统,才能改变命运。”
话说出口,我感觉自己像个背叛者。
背叛了张宇,背叛了自己。
但我也知道:在这里,演得真,才能活得下去。
我低头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脸被什么打了一巴掌。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接触“控人”技巧——如何打感情牌、怎么套信息、怎么“钓鱼聊天”——这一套都是系统教的,配图、话术模板、心理预判全都有。
你要对人狠,要会演,要像个猎人盯紧猎物。
“做人要有目标。”
讲课的“涛哥”指着投影说,“你发展够六个人,就能升‘主任’,你负责控人,你上线给你分利,稳得很。”
我点头。
心里却像吞了个硬石头——说不上是愧疚,还是恶心。
但我清楚一件事:在这个地方,动摇就是死。
我开始做练习,扮演“前辈”,和新人对话;背黑话,“铁头”是死脑筋,“下菜”是新目标,“盘死”是控制成功。
我在黑暗中越走越深。
有时候我望着窗外,觉得自己像个囚犯。
可回头看见角落那张“上线”的照片,我又告诉自己:“再熬一阵,就能脱身。”
可我不知道,那不是“脱身”的开始,那是“深陷”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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