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中心西翼展厅，苏禾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转过拐角时，余光看到了什么，她猛地停住脚步——西翼展厅上的画作被拆下，只剩下几个空白处。
他竟然没有通知她，就清空了她设计的展位。
兰安书正蹲在地上专心地收拾画作，明黄色卫衣在空旷展厅里格外刺眼。
蜜色的毛茸茸卷发有几卷往上翘起，是与蒋慈阳截然相反的慵懒气质，在散落一地的画框中，苏禾注意到那幅《万花筒少女》，忽而呼吸一滞。
画布上扭曲破碎的镜面折射出无数个抽象意象的少女侧影，那微蹙的眉头和抿紧的唇角，莫名让她觉得熟悉。
"这是......"苏禾蹲下身，指尖悬在画布上方欲要拾起画纸。
兰安书猛地合上画框，金属边角划破了他的虎口。
"真可惜，这些画被退货了呢。
"他故作轻松地耸肩，耳尖快速却泛起可疑的片片红晕，"蒋总监的VIP客户说看不懂抽象表现主义。
"一滴血落在画框背面，洇湿了露出的半张照片边缘。
苏禾眼疾手快地抽出来，照片上是五年前A大美院毕业展的现场，她的身影被蓝色钢笔圈出，画面上的她神采奕奕，正站在自己的作品前讲解。
"这是......"，突然看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苏禾愣在原地，尽管双手捏着照片，双目却无法聚焦。
"这是在以前的文件里随便找的参考资料啦。
"兰安书飞快地抢回照片，想塞回单肩包的夹层却不小心带出一本泛黄的速写本。
本子掉落在地上，被窗外的风鞭出脆生生的哗啦声，急速翻转的抖着，突然集体叛逃，落在西处，而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同一个人的侧脸速写——在图书馆低头看书的样子，在画室皱眉调色的样子，在作品前微笑发光的样子。
每一张都是她，每一笔都是她。
兰安书脸颊一瞬染上一片潮红，慌乱地冲过去收拾纸张。
苏禾也急忙加入帮忙捡起。
拿着纸张的指尖微微发抖，那些线条如此熟稔，仿佛画者曾用目光千百次描摹过这些轮廓。
"2018届毕业展的优秀作品集。
"他声音发紧，"我参考过很多人的构图。
"苏禾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个极小的纹身——"06.21"，正是毕业展的日期。
她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场大火，她不顾一切冲进画室救出她的毕业设计，却将大量浓烟吸入鼻腔失去意识，无力倒地，有人冒死从燃烧的画室里抱出她，即使被融化掉落的木质饰品砸在了后颈，吃痛得一震却并为松开半分。
"那天画室的火灾......"她突然伸出手想去拉兰安书的衣领，他却抢先一步，猛地站起来："蒋总监来了。
"蒋慈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冷冽的雪松香气先一步抵达。
他西装笔挺地站在狼藉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冷扫过兰安书，盯着他身后的苏禾："你，滚出来。
""马总退了兰安书的作品。
"苏禾急忙站起身跟了上去，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角，"我认为这组《万花筒少女》一定会是本次展览最具突破性的创作，完全符合——"，她拿出自己为这次展位准备的资料。
"主观臆断。
"蒋慈阳抽出一份文件，将纸张翻得哗啦作响，"市场部调研显示，现在普通观众更倾向具象化的情感表达。
"他目光落在资料中兰安书的照片上，眼神骤然变冷。
苏禾回望空空的墙面，立即转身，强迫自己自视那双她沉溺过的眼睛，"艺术根本就不是市场调研！
"，苏禾声音嘶哑"毕业的时候，我的毕业作品被说背离商业时，是你在评审会上告诉他们的......"她突然哽住。
蒋慈阳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打断她，手指在文件上敲了敲，"现在我是总监，我说了算。
""你们什么关系？
让你这么上心。
"蒋慈阳突然凑近，呼吸喷在她耳畔，"难道说他是你下一个目标？
"他将资料递还给她："把C区腾给兰先生。
"转身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幅画，"毕竟，苏策划向来偏爱......破碎虚无的东西。
"这句话像把钝刀深深扎进苏禾心口。
那时蒋慈阳为她摸着她的头，温柔地安慰她："真正的艺术往往诞生于破碎处。
"，苏禾伸手去接，蒋慈阳却突然收回手，贴近她的耳朵，轻轻说："作为交换，下周马总的私人展览由你负责。
"这句话像盆冰水浇下来。
马总的难缠在业内是出了名的，上次有个策展人被他灌到胃出血住院才签下他的单子。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苏禾攥紧拳头，瞪向他。
蒋慈阳的表情瞬间阴沉。
他一把扣住苏禾的手腕按在墙上，力道大得让她吃痛："别自作多情。
"声音却带着她熟悉的、危险的轻柔，"我只是物尽其用。
"兰安书突然冲过来推开他，挡在她的身前，蒋慈阳耳后泛起不正常的青白色，转身离去。
苏禾腕上己经浮起红痕，蒋慈阳的眼神在那道红痕上停留着。
搬运画作时，兰安书异常沉默。
他的卫衣帽子滑落，露出后颈那道狰狞的疤痕。
苏禾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即将触碰时被他躲开。
"小心割伤。
"兰安书将自己的一副手套递给她，自己却徒手搬起带锋利金属边的画框，"这种粗活我来。
"阳光透过玻璃穹顶，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金光。
苏禾注意到他搬画时格外小心地护着那幅《万花筒少女》，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你为什么......"苏禾刚想开口，就被一阵眩晕袭击。
她扶住墙，眼前发黑。
"低血糖？
"兰安书立刻放下画框，从包侧口袋里掏出一盒太妃糖，"张嘴。
"苏禾含着糖，甜腻的焦糖味在舌尖化开，使她心头一震。
这种牌子的太妃糖，正是她大学时最爱吃的。
"你怎么知道......""猜的。
"兰安书把糖盒塞进她手心，耳尖又红了，"不是说艺术家都爱吃甜食嘛。
""你后颈的伤是怎么来的"兰安书假装没听见，弯腰去整理画作。
但苏禾却又看见，他卫衣领口露出的锁骨上，有个极小的"SH"纹身，和她姓名缩写一模一样。
"那个纹身......""Student of Art History。
"兰安书抢着说，头也不抬，声音发紧，"我辅修艺术史。
"苏禾认为他在撒谎。
艺术史的缩写明明是AH。
正当她想追问时，蒋慈阳的声音从背后刺来："苏禾，马总提前到了。
"他站在逆光处，轮廓被勾勒从来如以往那样锋利，"现在就要见你。
"兰安书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之间："她现在正在工作。
""她需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蒋慈阳冷笑，目光扫过重新布置好的展区，"看来你们相处得很愉快？
"苏禾捡起掉落的工具钳："我去见马总。
""现在？
"兰安书抓住她的手腕，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像被烫到似的松开，"你连午饭都没吃吧！
"工作要紧。
"苏禾捧着腹部处，听见胃部传来抗议的咕噜声，又是一阵绞痛袭来。
蒋慈阳的眼神暗了下去。
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马总，苏策划身体不适...对，改到明天...当然当然，我下午就给您赔不是。
"挂断电话，他看向苏禾："去吃饭。
"语气不容置疑疑。
兰安书突然从画箱里拿出个保温盒："那个，我带了这个..."掀开盖子，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皮蛋瘦肉粥，配着她最爱的酸豆角。
蒋慈阳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看来不需要我操心了，不用等明天了，下午两点我必须见到你，和我一起去找马总。
"他转身离开时，苏禾注意到兰安书悄悄松了口气，却又在看到她盯着粥发呆时紧张起来："不合胃口？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搭配？
""猜的。
"兰安书用勺子搅动粥，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不是说艺术家都......""都爱吃咸粥？
"苏禾打断他，"兰安书，你到底......""快吃吧。
"他把粥塞进她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指腹，"凉了对胃不好。
"阳光透过玻璃，在粥面洒下细碎的金光。
苏禾小口喝着粥，突然在碗底发现刻着一行小字："For SHs bad days."——给SH难过的日子。
那个爱心刻得歪歪扭扭，像是刻刀打滑的痕迹。
她抬头看向正在整理速写本的兰安书，阳光给他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上藏着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就像那幅《万花筒少女》，每一个碎片里，都藏着一个她从未注意过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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