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津卫周岱第一章一黑九这两天有点坐不住了。
这天傍晚，坐落在日租界最繁华路段旭街上的会德宝局里，隔着大办公室玻璃窗幕布掀起的一角，看着大厅里赌性正浓，大呼小叫的赌客们，黑九惬意地吸着烟，看了一会儿，走到长沙发前坐下，把脚搭在茶几上，环视着这间大办公室，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表哥袁文会带着弟兄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现在都交给他打理了。
那张大办公桌，以前表哥就总坐在那儿，一边看账，一边吩咐大家做事。
现在这大桌子归黑九了，他很想也像表哥那样，摆摆派头，可是他不认字，自然也就无须装着读写了；也没必要把大家都叫进来一通瞎指挥。
表哥带兄弟们临走前，己经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掌柜的、二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儿。
至于赌客们，就更不用操心了，来玩的大多是日租界或是旁边法租界的有钱人，都挺和气，挺规矩的；当然，租界外面来的人也不少，做买卖的，官面的，道上混的……但不论是干嘛的，没一个敢捣蛋的，都知道这买卖是谁干的。
保不齐有那喝醉酒闹事的，好办!架到后面来两下子，立马让他醒酒，他从此戒了酒也说不定；有玩手彩、出老千的，也好办！
抓住至少剁一个手指头，看着血红的像断了头的大虫子一样的手指头在桌子上蠕动着，坏毛病能一下去了根儿，一辈子不再犯；那蠢蠢欲动的，也一下子收了心思。
干脆说吧，不管你是干嘛的，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来会德宝局玩，非常欢迎，伺候您绝对周到，包您满意，前提是得守规矩，如其不然，袁文会——袁三爷随时随地要你好看。
黑九挺想表哥的，也想那些朝夕相处的弟兄们，段六、小波、文瑞……其实他们离得并不远，就在日租界和法租界交界的杜领事路上的富贵宝局，到那儿去，走路也就几分钟，而且就在同一条街上，这条街在日租界叫旭街，一进法租界就叫杜领事路了，所以连个弯儿都不用拐。
二富贵宝局原来是苏兰芳——就是苏秃子开的，地方宽敞，装潢也漂亮，最牛的是位置，走两步就是劝业场——天津卫最热闹的地方，能不赚钱吗！
偏偏离会德宝局又那么近，袁文会那叫一个眼馋，总想瞅机会吃一口，仗着自己在天津卫响当当的名号和安青帮的一众兄弟，托人去找苏秃子说了想合作的意思，没想到苏秃子根本不怵他，不理他这个茬儿。
这可招翻了袁文会，他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露着凶光，“我说哥几个，这姓苏的给脸不要脸啊！”
“三哥，那可就不赖咱们了！
哼哼！”
兄弟们都阴狠地说。
于是就在几个月前，天刚刚热起来的时候，袁三爷带着一百多号凶神恶煞的兄弟冲进富贵宝局，一句废话没有，抄家伙就干，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苏秃子宝局里这帮人也不是吃素的，双方开始火拼，一场混战下来，苏秃子连同手下兄弟们被打得满地找牙。
看着自己潜心经营多年的宝局到处血迹斑斑，一片狼藉，满脸是血的苏秃子报了警——租界是讲法律的地方。
到底是租界，办事效率就是高，日租界的警察很快就到了，来的是一队华人警察，带队的也是华人，是个五道（日本警衔，相当于华警的副大队长）。
可让苏秃子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五道一声令下，把他的人都全铐起来带走了，苏秃子不服，五道说他们非法组织赌博，欺诈殴打无辜良民，根据日租界警务条例，应立即予以拘捕。
更气人的是袁文会的人全都算无辜良民，一个没抓。
警察走后，苏秃子好像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绝望地瘫坐在凌乱的地板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宝局的一个角落。
这时，袁文会得意洋洋地踱过来，顺手扶起一把椅子，居高临下地坐在他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结果拍了一手的血，就手抹在了苏秃子的衣服上，“秃子，办事嘛，就是文打官司武动手，这两块，”说着他笑着扫视了宝局大厅一眼，又看了看兄弟们，“动手看来你是不行了，哈哈哈！”
兄弟们听了都大声哄笑起来，他眼神转向苏秃子，继续说“打官司，你还是不行！
我这人明人不做暗事，刚才那个五道叫刘寿岩，是我哥们儿，他上司，徐树浦，也是我哥们儿，上司的上司，天羽英二，也是我哥们儿，日本哥们儿，哈哈哈！
上司的上司的上司，茂川太郎。
这帮人统统都是我哥们儿！
动手、打官司这两块你哪块都不行！
秃子，你要是不服，你就接着折腾，你划出道来，我接你的！”
说着站起来要走。
“等等，三爷……”苏秃子嗫嚅了半天，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拱起手，低下头说：“我没嘛好折腾的了，兄弟我服了……”“噢？！
那好啊！
哎呀！
你看，我们下手没轻没重的，兄弟，你多包涵啊！
“袁文会痛快了，把外场劲儿都拿出来了，说着,朝兄弟们喊了一声”还愣着干嘛？
还不赶快给我兄弟打盆水洗洗！”
“不用了，三爷，你要是真心疼你兄弟我，让我留下，赏我口饭吃，斟茶倒水，干嘛都行……”袁文会听罢，一对大眼珠子转了转，痛快地说：“怎么啦兄弟！
你当然得留下，还做你的事儿，你哥哥我嘛，乐得清闲，做个甩手掌柜的，行了，兄弟，你以后多辛苦吧，我们就指着你了，哈哈哈！
还有，我一会儿打个电话，教他们把你的兄弟们都放出来，回头让他们治治伤，再把这儿收拾利索了，三天后照常营业！”
就这样，袁文会夺下了日进斗金的富贵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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