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纪人秦深指腹碾过公文包搭扣的金属齿纹,黑框眼镜滑至鼻梁中段,露出镜片上方两道冷硬的眉峰。
冷气在落地窗上织出细密的水珠,秋熙颜的侧脸被洇成模糊的水彩,唯有喉结滚动时,领带投下的菱形阴影清晰。
“财务报告显示,您近半年的商业价值贡献率下跌49%。”
秦深掀开文件夹的声音像冰刀划过冰面。
“考虑到续约成本与市场预期的差值,董事会决定终止合作。”
他推过文件时,银质袖扣在吊灯下划出冷光。
那枚刻着帝高音乐logo的袖扣,七年来见证过庆功宴的香槟泡沫、选秀现场的鲜花雨,此刻却像道永远闭合的电梯门,将秋熙颜隔绝在名为"星途"的轿厢外。
瓷杯底与木质桌面轻碰,发出了细碎的颤音。
秋熙颜望着杯口蒸腾的热气在对方镜片上凝成白雾,忽然想起七年前签约那日,秦深也是这样递过合同,掌心的温度透过纸页传来:“小秋,你看这签名,像不像即将升空的火箭?”
此刻杯底的褐色沉淀在瓷面结成不规则的星图,恰似他七零八落的通告单。
那些多个城市辗转的商演、凌晨三点的试戏练习、给顶流当背景板的影视剧,终究没拼成完整的星座。
“秦总,我...”秋熙颜喉间卡着半片柠檬般的酸涩。
镜双城音乐节摔断的E弦、暴雨中跑丢的定制皮鞋、化妆间里永远冷掉的便利店饭团,此刻都成了扎在舌根的碎玻璃。
他望着对方整理文件的动作,先将解约函对齐桌面首角,再用镇纸压出三道笔首的折痕,末了用钢笔在落款处敲两下,那是自己见过,很熟悉也很熟练的行为。
自动门的蜂鸣声里,秦深的身影缩成玻璃上的一道灰影。
秋熙颜盯着自己映在窗上的倒影:洗旧的白衬衫领口翻卷,露出锁骨下方淡褐色的胎记。
十六岁那年,星探说这是“命运的印记”。
如今却像滴在合同上的咖啡渍,永远擦不掉,也没人愿多看一眼。
酒吧的霓虹在午夜拧成模糊的光团,秋熙颜推开木门时,雪松混着朗姆酒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座钟的铜摆晃过十二点,吧台上的“蓝山”己备好,荧光粉在杯壁勾出细碎的星河,冰块碰撞声像极了那年新人奖典礼上。
他攥紧的奖杯发出的轻响,那时他以为这就是星光落地的声音。
“蓝山,谢谢。”
秋熙颜的声音沉进吧台木质纹理。
调酒师面无表情地推过酒杯,不锈钢托盘与橡木吧台相撞的脆响里,秋熙颜忽然想起去年公司年会,他在洗手间听见策划总监说:“秋熙颜?
就那个三线艺人?
数据不好看,再拼也是白费。”
酒液滑入喉咙的刹那,柑橘的酸涩混着伏特加的灼烧感炸开。
他盯着杯底旋转的荧光粉,想起某次试戏被问坚持的意义。
他说:“想让自己的歌被更多人听见。”
弹幕瞬间被“过气艺人”刷屏,而此刻,这些字正随着酒精在血管里燃烧,像舞台上熄灭的冷焰火,只剩暗红的余烬。
凌晨三点的风卷着废土特有的沙砾,秋熙颜倚着锈迹斑斑的路灯柱,看全息广告里耀嘉音的新MV循环播放。
少女的电子翅膀扫过星环塔尖,虚拟星河落进她镶满水钻的裙摆,弹幕如流星雨般坠落,每条都带着不同颜色的打榜数字。
他摸出磨得发亮的吉他拨片,边缘还留着七年前在地下通道蹭到硬币的齿痕,那时每个驻足的路人都是潜在的星光,如今却只剩街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红灯在视网膜上炸开的瞬间,他正盯着手机里的琴行招聘信息。
机车的轰鸣撕裂夜色,车头灯在瞳孔里无限放大,映出自己惊恐的表情。
衬衫的纽扣不知何时崩开,露出与吉他肩带摩擦多年的红痕。
金属与地面摩擦的火星溅上裤脚。
布料燃烧的焦味混着血的腥甜涌进鼻腔,身体腾空的刹那,他听见了身体如风筝一般飞出,重重坠落的声音。
ICU的灯光白得发蓝,秋熙颜在监护仪的蜂鸣声中醒过三次。
第一次看见秦深站在床尾,对着手机念邮件,袖扣的冷光与仪器蓝光交叠。
第二次听见护士议论:“这种没背景的艺人,能撑到手术己经算幸运”。
第三次,他终于看清天花板上的灯,形状像极了那年跨年晚会倒塌的水晶灯,原来死亡不是黑暗,是无数光斑组成的眩晕,像他从未真正拥有过的舞台聚光灯。
葬礼在梅雨季的清晨举行,灰色的云压得墓碑喘不过气。
秦深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袖扣松松地别在袖口,倒像是从别人的人生里借来的体面。
司仪的悼词在雨幕中漂浮:“年轻艺人”“拼搏精神”“未来可期”。
这些词汇像秋熙颜演过的无数龙套角色,连名字都模糊不清。
当骨灰盒被推进火化炉时,秦深忽然想起解约那天,秋熙颜留在咖啡厅的半杯冷咖啡。
杯底的沉淀在桌面洇出不规则的图案,像极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少年在合同边角画的小吉他。
琴弦歪歪扭扭,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倔强。
那时他说:“等我红了,要在内环开万人演唱会。”
语气里的光,比任何舞台灯都亮。
雨越下越大,全息广告在远处的高楼亮起,耀嘉音的新歌开始循环:“每颗星都该有自己的轨迹....”秦深摸了摸内袋里的信封,薄薄的纸页上印着银行流水:扣除公司抽成、违约金、宣传费,余额恰好够买一把中档吉他。
信封角落的帝高logo在雨水中晕开,像滴进深海的蓝山鸡尾酒,连涟漪都没激起。
他转身时,袖扣勾住墓碑的雕花,银质表面划出细长的划痕。
远处传来机车的轰鸣,某个瞬间,他仿佛又看见秋熙颜站在练习室镜子前,反复调整话筒的高度,像在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存在过。
而此刻,所有的声音都被雨声吞噬,只有广告屏的荧光,还在废土的天空下,执着地亮着那些永远属于别人的星光,终究没照亮这条无人问津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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