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铺的阁楼浸在松脂香里,李秀兰数着窗棂漏下的光斑打发时光。
八月的阳光把糊墙的旧报纸晒得酥脆,1976年某篇社论标题的铅字正在褪色,角落里的蟋蟀笼子时不时传出几声清亮的振翅。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搪瓷脸盆的牡丹花纹时,她忽然发现盆底结着层薄霜似的盐碱——这是夏建国特意晒的海盐,说是能镇住江南的潮气。
楼下传来刨子滑过木料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夏建国正给镇小学赶制新课桌,松木板被墨斗弹出笔首的线,阳光穿过天窗落在他汗湿的背脊上,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他手边铁皮饭盒里装着李秀兰腌的糖蒜,酸甜气混着松木香,引来几只贪嘴的麻雀在门槛探头探脑。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夏建国哼着黄梅调,把刨花堆成小山包。
最顶上那朵完整的木花像绽放的睡莲,这是他特意留给未出世孩子的礼物。
突然响起的搪瓷缸坠地声让他手抖,雕刀在桌腿刻出个歪扭的月牙——倒像是提前刻好了生辰标记。
接生婆赵阿婆是踩着露水来的,竹篮里装着艾草、薄荷和晒干的益母草。
路过合作社橱窗时,她特意看了眼新挂出的明星挂历:刘晓庆穿着红毛衣笑靥如花,背景里北京饭店的霓虹灯牌泛着朦胧的粉光。
"新时代喽。
"老人嘀咕着,银镯子碰响篮沿上的铜铃,惊醒了酱园弄深处蜷缩的野猫。
阁楼里,李秀兰正用麦秆编小风车。
阵痛间隙,她望着墙上贴的《庐山恋》电影海报出神——那是去年镇礼堂放露天电影时,夏建国翻墙进去揭的。
画报边角卷着,张瑜的红围巾在穿堂风里轻轻飘动,仿佛随时会飞出画面。
当第一声啼哭撞碎晨雾,合作社屋顶的广播正好开始播放《在希望的田野上》。
夏建国捧着襁褓的手在发抖,孩子耳后朱砂痣像颗凝固的朝露,泛着湿润的光泽。
巷口传来豆腐郎的梆子声:"新鲜嫩豆腐——三分钱一勺嘞——"这吆喝惊飞了屋檐下的家燕,黑色的剪影掠过晾衣绳上飘扬的尿布,那些碎花布拼成的三角旗上,还沾着昨夜未干的月光。
"眼睛随你,眉毛像我。
"李秀兰用井水浸湿的毛巾擦脸,窗台上的麻雀正偷啄铁饭盒里的糖蒜。
夏建国突然想起什么,从工作台下拖出个樟木匣子——里面躺着对香樟木拨浪鼓,鼓面画着咧嘴笑的胖头鱼,红绸穗子是从裁缝铺讨来的边角料,细看还绣着"囍"字残纹。
正午时分,弄堂里飘起炊烟。
张家送来红鸡蛋,李家捎来酒酿圆子,王婶甚至端了碗罕见的麦乳精。
夏建国在门楣插上新鲜的艾草,叶尖垂落的露珠恰好滴在过路邮递员的帽檐上。
"恭喜啊!
"绿衣人笑着从帆布包里抽出封信,"上海来的,盖着洋文邮戳呢。
"李秀兰倚在窗边拆信,泛黄信纸上印着浅蓝的横线。
远嫁香港的表姐用繁体字写道:"听闻内地改革开放,特寄奶粉两罐......"阳光透过信纸上的轮船剪影,在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夏至在摇篮里蹬腿,把父亲给他刻的木风车踢得哗哗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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