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冬夜，雪粒子簌簌落下，敲在朱雀大街两侧的青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宛如天神漫不经心撒下一把碎盐。
更漏声声，江见白斜倚在醉仙楼后巷的朱漆廊柱下，数到第三十七声更鼓时，唇角忽然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她拢了拢雪狐裘的衣襟，鎏金手炉在怀中散发着沉水香的暖意，却怎么也捂不热那双寒潭般的眸子。
手炉上錾刻的蝶恋花纹路，在她指尖反复摩挲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该来了。
"她轻声自语，指尖轻轻拨弄着伞骨。
这是一把朱红色的油纸伞，伞面上绘着几只振翅欲飞的墨蝶，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冶。
伞骨末端缀着细小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暗巷深处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接着是压抑的喘息声。
江见白唇角笑意更深，故意让缎面绣鞋踩过积水，鞋尖缀着的珍珠在水面激起一圈涟漪，惊起一串清越的叮咚声。
伞沿缓缓抬起，露出半张噙着笑意的脸："真狼狈啊。
"蜷缩在墙根的少女猛然抬头，断刃己抵上来人咽喉，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微微一滞。
月光如水，映照着伞下女子精致的眉眼——远山眉下是一双含着笑意的凤眼，眼角两颗泪痣在雪光映照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晕。
披着雪狐裘的肩头落着几片未化的雪花，裘衣领口缀着的银线暗纹在移动时若隐若现。
怀中鎏金手炉泛着温润的光，炉身上细密的云纹间或闪过一缕金芒。
任谁看了，都只当是哪家迷路的贵女。
"让开。
"孟枕书哑着嗓子警告，腕间铁链哗啦作响，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血痕。
她的黑衣早己被血浸透，右肩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将身下的积雪染成暗红。
锁链上细密的倒刺己经深深扎进皮肉，在腕间留下一圈血肉模糊的伤痕。
江见白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抚过她染血的睫毛，指腹沾上一抹艳色："雪衣盟梦字辈的杀手，居然会被自己的锁魂链困住？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物。
袖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皓腕，腕间戴着的翡翠镯子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绿光。
孟枕书瞳孔骤缩。
这锁链是盟主亲赐的刑具，通体玄铁打造，内藏七十二根倒刺，每根倒刺上都淬了让人浑身无力的"醉梦散"，外人绝无可能认得。
还未等她反应，江见白己突然掀开她染血的衣领，露出锁骨下那枚青黑的蝶形烙印。
烙印边缘还泛着红肿，显然是新烙不久。
"庄周梦蝶，真伪难辨。
"冰凉的指尖抚过烙印，指甲上淡粉色的蔻丹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激起一阵战栗，"你们盟主就喜欢玩这套把戏。
"江见白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几分亲昵的耳语，"听说上个月叛逃的孟祺，被做成了会动的标本？
蝶翼一开一合，美得很呢。
"说话时，她发间簪着的金步摇轻轻晃动，垂下的流苏扫过孟枕书的脸颊。
雪忽然下大了，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
孟枕书正要暴起，却见对方从袖中抖出半枚染血的青铜钥匙——正是锁魂链的制式钥匙。
钥匙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钥匙尾端系着的红绳己经褪色，显然有些年头了。
江见白俯身时，雪狐裘扫过她染血的指尖，带着淡淡的沉水香气："跟我走。
"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或者留在这里，等他们把你做成真正的蝴蝶标本。
"她忽然凑近孟枕书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冰冷的耳垂上，耳坠上那颗东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听说这次盟主想试试活体标本，让蝶翼随着呼吸起伏..."远处传来哨箭破空的尖啸，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
追兵近了，火把的光亮己经隐约可见，在巷口投下摇晃的影子。
孟枕书盯着那只伸来的手，掌心纹路干净得刺眼，没有一丝习武之人的茧子，唯有中指指节处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她终于咬牙抓住，却在触碰瞬间被反扣住命门。
江见白的拇指精准地按在她的脉门上，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她浑身发软。
这时她才注意到，对方的小指上戴着一枚造型奇特的银戒，戒面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乖。
"江见白笑着往她嘴里塞了颗桂花糖，糖纸上还印着小小的蝶纹，甜香混着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这是奖励。
"她的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孟枕书的脸颊，拭去一道血痕，袖中飘出的熏香带着安神的味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蝶了。
"雪越下越大，很快掩去了巷中的血迹。
那把朱红色的油纸伞在苍茫雪夜中渐行渐远，宛如一只翩跹的红蝶。
伞下，江见白半扶半抱着虚弱的杀手，哼着一支不成调的小曲。
在她身后，几支淬毒的箭矢深深钉入雪地，箭尾的羽毛还在微微颤动，箭杆上刻着的蝶形标记很快被新雪覆盖。
"别睡。
"江见白捏了捏怀中人的脸颊，指尖沾上了对方脸上未干的血迹，在苍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红痕，声音温柔得可怕，"我们还要走很远的路呢。
"她的指尖在孟枕书后颈轻轻一按，那里有一个与锁骨下如出一辙的蝶形烙印，只是颜色更浅，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边缘处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江见白头也不回，只是将伞面又压低了几分，遮住了孟枕书望向声源处的视线。
伞骨末端的银铃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雪夜中格外清晰。
"别看。
"她柔声道，发间的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雪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那些脏东西，不配入你的眼。
"雪夜中，唯有两人的脚印绵延向远方，很快又被新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有巷口那盏残破的灯笼还在风中摇晃，灯罩上绘着的蝴蝶图案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最终被漫天飞雪彻底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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