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潮湿的邂逅雨水顺着潘彬斌的伞骨滴落在菜市场坑洼的水泥地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发黄的帆布鞋尖,在污水里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梅雨季的第三周,这座老城区的排水系统再次宣告投降,空气中漂浮着鱼腥和烂菜叶混合的酸腐味。
“最后两把芹菜,算你五块。
“卖菜妇人用指甲掐掉发黄的菜叶,塑料袋在她皲裂的手指间沙沙作响。
潘彬斌盯着电子秤上跳动的数字。
冰箱里还有半包速冻饺子,但医生说需要补充膳食纤维。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银行APP的余额提醒,锁屏上是去年公司团建时拍的合照——照片里他站在最边缘,肩膀被裁掉了一半。
“再拿盒豆腐吧。
“他说,声音淹没在市场嘈杂的人声里。
雨水开始密集时,潘彬斌正把钥匙插进单元门的锁孔。
老式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楼道里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数着台阶上楼,右膝盖传来熟悉的刺痛。
去年那场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在雨天格外活跃,就像他衬衫第三颗纽扣旁那道蜈蚣般的疤痕。
302室的门把手上凝着水珠。
潘彬斌用肩膀顶开房门,玄关处歪倒的外卖盒让他皱了皱眉。
客厅里电视机亮着静音的新闻频道,茶几上堆着三天前的外卖单据和半罐啤酒。
单身公寓的寂静被手机铃声突然刺破。
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本市。
“潘先生?
我在租房平台看到您的信息。
“女声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像是从老唱片里飘出来的声音。
潘彬斌用脖子夹着电话,把湿透的购物袋放在厨房台面上。
“对,次卧12平,带独立阳台,押一付三。
“他瞥见冰箱上自己贴的招租广告,照片里房间整洁明亮——那是专门请保洁打扫后拍的,平时那个房间堆着他没拆封的健身器材和前任房东留下的旧衣柜。
“现在方便看房吗?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骤然密集。
潘彬斌看了眼水汽朦胧的窗外,“天气可能...““我就在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
“二十分钟后,门铃响起时潘彬斌正在擦拭次卧的灰尘。
他扔下抹布,发现自己的T恤领口还沾着中午的泡面汤渍。
打开门的瞬间,檀香混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黑色长柄伞滴滴答答地在楼道地砖上汇成一个小水洼,伞檐缓缓抬起,露出戴着翡翠耳坠的苍老耳垂。
老人穿着墨绿色真丝衬衫,脖颈处的皱纹像精心折叠的宣纸,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磨损严重的金戒指。
“林曼芝。
“她伸出右手,腕间的玉镯碰撞出清越的声响,“希望我的突然造访没有吓到你。
“潘彬斌注意到她指甲上淡紫色的珠光,这让他想起母亲六十岁生日时妹妹送的那瓶闲置的指甲油。
“潘彬斌。
“他下意识擦了擦手心的汗,“您...一个人来看房?
“老人微笑时眼角的皱纹堆叠成迷人的扇形:“八十六岁的老太婆,难道还需要监护人吗?
“她说话的方式很特别,每个字都像在舌尖精心打磨过。
当林曼芝迈入门槛时,潘彬斌闻到了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苦橙花香。
她走路很慢,但脊背挺得笔首,经过客厅时突然驻足,盯着电视柜上那个落灰的相框——里面是潘彬斌大学毕业时和父母的合影。
“这房子采光很好。
“她的目光扫过阳台的绿萝,那些垂死的植物在雨声中轻微颤动,“我年轻时住过类似的老公寓,雨天时能听见邻居家钢琴声。
“潘彬斌跟着她走进次卧,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收起床头那本《三十岁后如何重启人生》。
林曼芝却径首走向阳台,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抚过铁艺栏杆上的锈迹,“每月三千,我付现金。
““平台标价是两千五...““三百是阳台的使用费,“老人转身时翡翠耳坠晃出一道绿光,“另外两百,希望每周三你能陪我下盘象棋。
“雨水在阳台外织成密网,潘彬斌看见她瞳孔里映出自己错愕的脸。
这个提议荒诞得像是某种新型诈骗,但老人从真丝手包里取出的牛皮纸信封厚得令人心跳加速。
“您不先看看卫生间或者...“林曼芝突然笑了,露出保养良好的牙齿:“年轻人,到我这个年纪,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如厕问题了。
“她拉开窗帘,雨水在玻璃上扭曲了窗外的城市轮廓,“重要的是视野——你看,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钟楼的尖顶。
“潘彬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发现多年未曾注意的风景。
远处那座殖民时期的老钟楼矗立在雨幕中,时针永远停在三点十五分。
“明天我让司机送行李来。
“林曼芝从信封里数出十张钞票放在床头柜上,“这是定金。
“她转身时玉镯又发出那种清冷的声音,像是穿越时空而来的回响。
当潘彬斌接过那张带着体温的钞票时,他注意到老人右手腕内侧有道奇怪的疤痕,形状像个月牙。
这个发现让他莫名想起车祸那天,安全气囊弹出前看到的最后景象——挡风玻璃上那轮被雨水分割得支离破碎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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