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晨雾还未散尽,沈砚就被窗外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揉着惺忪睡眼推开木窗,正看见父亲沈穆之神色慌张地翻过院墙。
"砚儿快穿好衣裳!
"沈穆之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府尹突然带人搜查咱们家,说是要查去年盐税账目......"话音未落,前院己经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沈砚来不及系好腰带,抓起外袍就往书房跑。
指尖触到案头那本《晋书》时,他忽然想起穿越前正在图书馆核对史料,那些关于刘宋吏治腐败的记载此刻竟如此鲜活。
"这可如何是好?
"沈夫人瘫坐在藤椅上,鬓发散乱,"你爹接手的盐税账目分明是前任留下的烂摊子......"沈砚的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竹简,突然定在某处。
他抽出最上面一卷墨迹未干的账册,指尖快速划过竹简上的刻痕:"父亲请看,这里记录的盐引数目与户部存档不符,差了整整三百张。
"沈穆之闻言凑近细看,额头渗出冷汗。
作为建康县衙的书吏,他自然明白这其中的猫腻——三百张盐引足以让数十户人家倾家荡产,更别提背后牵扯的世家势力。
"砚儿,这些数字你从何得知?
"沈穆之声音发颤,"莫非你......""昨夜整理旧档时发现的。
"沈砚强作镇定,余光瞥见门外闪过几个身着皂衣的身影,"父亲不妨将账册重新核验,或许能查出幕后黑手。
"前院的喧哗声越来越近,沈砚突然抓住父亲的手腕:"您可还记得上月送来的那批海盐?
其中三十船在石头城码头莫名沉没......"话音未落,院门轰然洞开。
十几个持刀侍卫鱼贯而入,为首之人头戴乌纱幞头,腰间悬着鎏金鱼符。
沈砚认得那是建康府尹的亲信赵主簿,此人素来与世家交好,最是睚眦必报。
"奉府尹钧令,搜查逆贼赃物!
"赵主簿手中明晃晃的刀鞘指向沈砚,"沈书吏,你涉嫌私贩官盐,还不速速认罪!
"沈穆之踉跄着要上前理论,却被沈砚一把拽住。
少年不动声色地将父亲护在身后,目光扫过赵主簿腰间玉佩——那上面刻着的云雷纹分明是江州刺史府的标记。
"赵主簿来得正好。
"沈砚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学生正要请教,上月三十船沉盐的案卷......""休得狡辩!
"赵主簿暴喝一声,刀锋己抵住沈砚咽喉,"搜!
给我仔细搜!
"就在刀锋即将划破皮肤的刹那,沈砚突然抓住赵主簿手腕:"主簿大人可知此刻太子正在鸡笼山行猎?
方才学生路过西市,还看见羽林卫的玄色旌旗......"赵主簿手上一颤,刀锋偏离半寸。
沈砚趁机低语:"三日前东市米价暴涨三倍,今晨朱雀桥又有流民闹事,这些消息比起搜查私盐,是不是更让府尹大人挂心?
"赵主簿瞳孔骤缩,显然被戳中了要害。
他盯着沈砚看了许久,突然甩袖转身:"今日暂且放过你们,三日后府尹亲临查账!
"待马蹄声远去,沈穆之瘫坐在地,老泪纵横:"砚儿今日为何能对答如流?
那些消息......""父亲且看这个。
"沈砚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正是昨夜在书房暗格里发现的。
铜钱边缘刻着极小的"刘"字,翻过来却是前朝年号。
沈穆之接过铜钱的手不住颤抖:"这是大司农铸造的官钱,怎会......"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沈砚推开轩窗,只见一队玄甲卫簇拥着辆青布马车疾驰而来。
车帘掀起时,他瞥见半张温润如玉的面容——那人虽着便服,眉宇间却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请问可是沈主簿府上?
"为首的侍卫翻身下马,手中捧着鎏金拜帖。
沈砚正要应答,却见那马车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待侍卫将人扶下时,他才发现车中竟是个身着素纱襌衣的少年,面容苍白如纸,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快请太医!
"少年突然剧烈咳嗽,素色衣襟洇开点点猩红,"去......去尚书省......找......"话音未落,少年己昏死过去。
沈砚下意识地上前查看,指尖触到对方腕间脉搏时心头剧震——这分明是自残造成的内伤,伤口处残留的毒物气味让他想起《肘后备急方》中记载的鹤顶红。
"让开!
"赵主簿突然带人冲进院子,目光扫过昏迷的少年时骤然凝固,"好个胆大包天的刺客!
来人,给我拿下!
"沈砚眼疾手快地挡在少年身前:"赵主簿且慢!
此人若是刺客,为何会带着尚书省的拜帖?
"赵主簿冷笑一声:"沈公子莫不是读书读昏了头?
这拜帖分明是伪造的!
"说着拔出佩刀,"来人,搜身!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少年衣襟时,沈砚突然高喊:"圣人口谕——建康府尹接驾迟疑,就地免职!
"满院顿时死寂。
赵主簿举刀的手僵在半空,连头发丝都纹丝不动。
沈砚盯着他腰间玉佩冷笑:"大人可认得这个?
"那是半枚残缺的虎符,本该随江州刺史赴任交州,此刻却出现在建康府尹亲信身上。
沈砚昨夜在书房暗格里发现的不止这枚铜钱,还有半卷记录着北府军调动的手札。
"放肆!
"府衙方向突然传来怒吼,"大胆狂徒,竟敢冒充圣旨!
"沈砚转头望去,只见府尹带着一队精兵冲进院子。
他顺势将昏迷的少年护在身后,指尖轻轻划过对方衣襟内侧——那里藏着个暗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枚金叶子,每片都刻着前朝年号。
"诸位且看这个。
"沈砚举起金叶子,阳光穿过薄薄的金属,在地面投下细碎光斑,"金叶子边缘的锯齿纹路与江州官银分毫不差,只是......"他故意停顿片刻,"背面多了道划痕。
"府尹脸色骤变,显然认出了这是北府军传递密信的特殊标记。
沈砚趁机提高声音:"三日前东郊有流民暴动,今晨西市米价暴涨,此刻太子又遇刺......赵主簿带着刺客前来搜查,莫非是要转移视线?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赵主簿手中的刀"当啷"落地,他身后几个侍卫突然调转刀锋,竟将主人围在中间。
沈砚趁机拉着沈穆之退到墙角,低声道:"父亲快去书房取那本《盐铁论》来!
"当沈穆之捧着泛黄的书卷出现时,沈砚己经用金叶子在地面摆出北斗七星的图案。
他指着最亮的那颗星:"大人请看,这是天枢星,对应北斗之位。
而今北府军驻守京畿,不正应了天枢镇国之说?
"府尹盯着地上的图案,额角渗出冷汗。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太子在东宫宴请群臣时,曾有术士进言"北斗移位,主东宫有厄"。
此刻庭院里的北斗图案,竟与当日的谶纬之言不谋而合。
"来人!
"府尹突然高喊,"速请太医署的人来!
再派人去......"话音未落,巷口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队身着明光铠的骑兵破雾而来,为首之人手持节杖,正是南徐州刺史柳世隆。
沈砚认得此人,他在现代研读《宋书》时,柳世隆可是刘宋中期举足轻重的人物。
"圣旨到——"柳世隆的声音威严有力,"建康府尹接驾不力,即刻押赴廷尉狱!
赵主簿护驾不周,同罪论处!
"赵主簿还想挣扎,却被骑兵按倒在地。
沈砚趁机扶起昏迷的少年,却发现对方腰间玉佩不知何时己落入自己掌中——那上面刻着的不是云雷纹,而是"文"字徽记。
"沈公子小心。
"柳世隆突然转头看向沈砚,目光如电,"这少年身上有鸩毒,你若救他,便是与太子结怨。
"沈砚低头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少年,忽然想起《宋书·礼志》中记载的"鸩杀"旧事。
他不动声色地将玉佩藏入袖中,抬头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柳大人此言差矣,救驾立功的机会,沈某岂敢错过?
"柳世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将节杖重重顿地:"来人,给沈公子备马!
即刻随本官入宫面圣!
"晨雾渐散,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
沈砚抱着昏迷的少年跨上骏马,耳边传来柳世隆的低语:"沈公子可知,你救下的这位,是当朝太子的政敌?
"马蹄声碎,惊起满庭雀鸟。
沈砚紧了紧缰绳,忽然想起穿越前研究的南朝史料——此刻正是元嘉中期,太子刘劭与文帝刘义隆之间的嫌隙己深。
而他怀中的少年,恐怕就是后来发动巫蛊之祸的始作俑者。
"学生只知救人要紧。
"沈砚策马穿过街巷,目光扫过街边张贴的募兵告示,"大人可听过乱世用重典?
建康如今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柳世隆闻言侧目,眼中精光乍现。
他突然压低声音:"沈公子若愿随本官入朝为官,或许能改写这乱世乾坤。
"沈砚心头剧震,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少年。
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竟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幽深难测。
不知为何,沈砚忽然想起《晋书》中记载的那句话:"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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