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轿帘垂落的瞬间,陆明远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西名轿夫踏着特有的碎步,青石板上水渍未干,绣着金丝并蒂莲的轿帘在晨雾中轻轻摇晃。
他数着轿杆吱呀的声响,第三十七次去摸腰间玉佩——那里空荡荡的,只余一截褪色的丝绦。
"姑爷,前头就是垂花门了。
"喜婆刻意掐尖的嗓音刺破晨雾。
陆明远指尖一颤,将掌心渗出的冷汗抹在绛红喜服上。
这件用云锦裁制的婚服重得惊人,金银线绣的流云纹在袖口堆叠,压得他腕骨生疼。
轿身忽然剧烈一晃。
惊呼声与金器坠地的脆响同时炸开,陆明远的后脑重重磕在轿厢壁上。
血腥味在口中漫开,他掀开轿帘的刹那,正看见一道寒光劈开浓雾。
"护着新人!
"管家顾忠的吼声震得檐角铜铃乱颤。
十二名护卫瞬间结成剑阵,将喜轿团团围住。
陆明远死死攥住轿帘,指节泛白——那刺客蒙面黑衣,手中峨眉刺却闪着诡异的靛蓝色,分明是淬了剧毒。
刀剑相击声里忽然混入玉器清鸣。
雪青色广袖拂过轿顶,陆明远只觉眼前一花。
顾清晏足尖点在护卫肩头,腰间软剑如银蛇出洞,叮的一声挑飞刺客兵刃。
晨光穿透雾霭,映亮她鬓间九鸾衔珠步摇,凤凰尾羽在厮杀中纹丝不乱。
"留活口!
"清冷女声令下,两名护卫立即甩出铁链。
那刺客却突然诡异一笑,嘴角渗出黑血,仰面栽倒在青砖上。
陆明远胃部一阵抽搐。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人死在自己面前,尸体的眼睛还瞪着灰蒙蒙的天空。
喜服下摆不知何时溅上了血点,像极了新娘盖头下的朱砂痣。
"让姑爷受惊了。
"顾清晏收剑入鞘时,腕间青玉镯与剑柄相撞,发出空灵的脆响。
她转身的姿势像极了戏台上的花旦,云锦裙裾在晨风中绽开重瓣莲花的弧度,可那双眼睛——陆明远呼吸一滞——分明是深潭里冻了千年的玄冰。
喜婆战战兢兢地递上缠金线的马鞍:"新姑爷,该...该跨火盆了。
"陆明远盯着青石板上蜿蜒的血迹,忽然低笑出声。
谁能想到江南首富的独女大婚当日,迎亲队伍竟在自家府门前遇袭?
他弯腰跨过炭火时,听见人群中压抑的抽气声。
不必回头也知道,那些目光正死死钉在他露出半截的旧布鞋上——粗麻纳的千层底,与身上价值千金的喜服格格不入。
正厅里檀香呛得人眼眶发涩。
陆明远跪在缠枝莲纹的蒲团上,额头触地时瞥见顾老太爷蟒袍下露出的官靴。
云纹锦缎面,鞋尖缀着鸽卵大的东珠——足够他们陆家半年的嚼用。
"孙婿陆明远,叩见祖父。
"茶盏搁在紫檀案上的声响清脆得像耳光。
顾老太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养尊处优的嗡鸣:"听闻你乡试中了亚元?
""侥幸而己。
""侥幸?
"右侧传来一声嗤笑。
陆明远用余光瞥见靛蓝织金马面裙——是顾家二房夫人王氏,"我们清晏可是十三岁就帮着打理三十六间绸缎庄,某些人莫不是觉得攀了高枝,连说话都文绉绉的惹人厌烦?
""二婶。
"顾清晏突然开口,腕间青玉镯撞在太师椅扶手上,"上个月杭州分号的账目,您核对完了么?
"正厅陡然寂静。
陆明远保持着叩首的姿势,鼻尖沁出的汗珠悬在青砖缝隙上方。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那个暴雨夜,母亲攥着顾家送来的婚书哭得撕心裂肺:"他们是要拿你当药引子!
顾家女儿克死了三任未婚夫,你爹的痨病...""一拜天地——"司仪的唱喙惊散回忆。
陆明远转身时,正对上顾清晏垂落的红盖头。
金线绣的百子千孙图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却透出一股子森然。
他想起方才刺客嘴角的黑血,突然很想知道盖头下的新娘此刻是什么表情。
喜烛爆开灯花时,陆明远己经盯着合卺酒中的倒影看了半刻钟。
顾清晏卸了凤冠坐在镜前,铜镜边缘的蟠螭纹将她的侧脸切割成碎片。
窗外更鼓响过三声,她忽然开口:"你可知方才的刺客是什么人?
""总不会是来抢亲的。
"陆明远端起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微微晃动,"毕竟这姑苏城里,应该没人想当第西个短命新郎。
"铜镜里寒光一闪。
顾清晏手中的玉梳裂成两截,断口处露出森森絮状纹。
她转身时,陆明远才注意到她左手小指戴着枚青铜戒指,戒面阴刻的饕餮纹正对着他龇牙。
"三个月。
"她伸出三根手指,青玉镯滑落至腕骨,"最多三个月,你就能带着休书和五千两白银离开。
""然后像前三位那样横着出去?
"陆明远仰头饮尽合卺酒,喉结滚动时扯动襟口,露出锁骨下方淡红的胎记。
他没看见顾清晏瞳孔骤缩的瞬间。
窗外忽然传来丝竹声。
陆明远转头望去,月光给顾清晏的侧脸镀上银边,她耳垂上的明月珰轻轻摇晃:"这是...《折柳曲》?
"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顾清晏猛地逼近,带着沉水香的衣袖拂过他鼻尖:"你怎么会知道这支失传的古曲?
"陆明远后背抵上雕花床柱,硌得生疼。
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方才的冷傲裂开一道缝隙,露出某种近乎惶恐的神色。
他忽然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道淡青痕迹,像是长期佩戴某种镣铐留下的。
梆子声恰在此时响起。
顾清晏触电般退开,广袖翻卷间打翻了烛台。
黑暗降临的刹那,陆明远似乎听见她发出一声呜咽,像是受伤的小兽。
等他重新点燃蜡烛时,只剩满地狼藉的龙凤喜烛,和窗外飘来的一缕血腥气。
人生第一本书 不足的地方多多指教 都会看的0.0 作者十分听劝 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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