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后小厨娘金井

盛夏的蝉鸣裹着热浪，从半开的木窗缝里挤进厨房。姜念安抹了把额角的汗珠，

将一屉刚蒸好的桂花米糕端到案板上。白雾腾起，清甜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刘婶，

您尝尝看，这糖是不是放多了？”她捏起一块米糕，笑着递给身旁正在择菜的中年妇人。

刘婶咬了一口，眼睛顿时眯成缝：“哎哟，这哪儿是多？甜得正正好！念安啊，

你这手艺要是去镇上开铺子，保管天天排长队！”姜念安低头抿唇，

耳尖泛红：“您又逗我……”她转身去搅锅里的红烧肉，酱汁咕嘟咕嘟冒着泡，

油亮的肉块在铁锅里翻滚。灶火映得她脸颊发烫，

可手上的动作却稳得像绣花——切葱花、调酱料、摆盘装饰，一气呵成。

厨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村长的大嗓门穿透土墙：“乡亲们抓紧喽！

部队的同志再有半小时就到！”刘婶一拍大腿：“坏了！我这腊肠还没蒸透呢！

”她慌慌张张往灶膛里添柴火，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出来。姜念安忙拦住她：“您别急，

腊肠交给我，您先去摆桌椅。”说着接过蒸笼，又往灶台塞了两根木柴。

刘婶叹着气往外走：“你说你爹妈咋想的？这么能干的闺女不疼，

成天惦记那个混小子……”姜念安指尖一顿，锅铲“哐当”磕在灶沿上。村口的老槐树下，

红旗招展，锣鼓震天。孩子们举着纸扎的花环窜来窜去，大人们抻着脖子往土路尽头张望。

姜念安端着最后一盘菜往长桌上摆时，远处忽然传来整齐的踏步声。“来了来了！

”人群一阵骚动。十来个穿绿军装的年轻士兵列队走来，领头的男人身形格外高大。

他帽檐压得低，却遮不住眉骨下那道锐利的轮廓，腰杆笔直如松，每一步都踏得尘土飞扬。

姜念安的目光不由自主追过去，男人似有所感，忽地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的刹那，

她手一抖，瓷盘“叮”地歪在桌角。“小心！”低沉的嗓音裹着风掠过耳畔。

男人一个箭步冲过来，稳稳托住险些坠地的盘子。红烧肉的酱汁溅在他袖口，洇出深色痕迹。

姜念安慌忙掏出手帕：“对、对不起！我给您擦……”“没事。”他摘下手套，

露出骨节分明的手，“倒是这盘肉可惜了。”说着竟捏起一块放进嘴里，喉结滚动两下，

眼底倏地亮起来：“同志，这是你做的？”姜念安愣愣点头。“比我们炊事班的老周强十倍。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冷硬的轮廓瞬间柔和下来，“我叫沈逸，三连的。

”“姜念安……”她攥着帕子后退半步，却撞上身后端着汤盆的赵兰。“哎呦！

沈连长您可别逗她了！”赵兰挤眉弄眼地插话，“我们念安脸皮薄，经不起夸！”沈逸挑眉，

目光扫过姜念安红透的耳垂：“姜同志，待会儿能请教你怎么调酱汁吗？

我们营里那群小子总嫌菜没滋味。”夕阳西沉，炊烟散尽。姜念安蹲在河边刷铁锅，

沈逸的影子突然笼住她。“姜同志，我来帮你。”他不由分说接过锅铲，

蹲下身时军装绷紧肩线，皂角味混着汗气扑面而来。姜念安缩了缩脖子：“沈连长，

这些粗活不用您……”“我在家也常干活。”他刷锅的力道又稳又狠，

铁锈混着油污簌簌落入河水，“听赵兰说，你每天天不亮就去采蘑菇？

”她指尖蜷了蜷：“后山蘑菇鲜，炖汤最好了。”“一个人上山不怕？”“惯了。

”她垂下眼。河面倒映出沈逸的侧脸，他皱眉时，眉心有一道浅浅的竖纹。沈逸突然转头，

目光直直撞进她眼底：“姜念安，你愿不愿意来部队食堂工作？”“啊？”她手一滑，

丝瓜瓤掉进水里。“我们缺个掌勺的。”他捞起丝瓜瓤，水珠顺着手腕滑进袖口，

“工资比你现在高，还分宿舍。”姜念安攥紧围裙，嗓子发干：“我……我得问家里。

”沈逸沉默片刻，忽然从兜里掏出一颗奶糖：“给。”糖纸在暮色里泛着金光。

她迟疑着接过，听见他低声道：“别总吃剩饭，胃会坏。”姜念安捏着糖推开院门时，

迎面砸来一只破碗。“死丫头！现在才回来？”姜母叉腰站在堂屋门口，

弟弟姜浩翘着腿啃烧鸡，油手往她身上指：“姐，我的新球鞋呢？说好今天买的！

”姜念安沉默着收拾满地碎瓷片，糖纸在兜里窸窣作响，她摸到沈逸给的奶糖，

偷偷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姜父的烟杆重重敲在桌上。“听说你要跟当兵的跑？

”他啐了口痰，“老子养你二十年，彩礼钱没见着，倒学会倒贴了！

”“沈连长只是问我去食堂工作……”“工作？”姜母尖笑，“谁家正经姑娘去男人堆里混？

镇东刘老板可说了，只要你点头，立马给三万彩礼！

”姜念安猛地抬头：“那是四十岁的瘸子！”“瘸子咋了？人家开纺织厂的！

”姜浩吐出鸡骨头，“姐，你嫁过去，我娶媳妇的钱不就有了？”甜味突然变得苦涩，

姜念安转身冲进厨房，灶台上摆着凉透的稀粥。她抓起碗往嘴里灌，眼泪混着粥水往下淌。

院外传来赵兰的喊声：“念安！沈连长送蘑菇来了！”姜父抄起扫帚就往门口冲：“让他滚！

再敢勾引我闺女，老子打断他的腿！”深夜，姜念安蜷在柴房草垛上数瓦缝里的星星，

木窗“吱呀”轻响，沈逸的脸出现在月光里。“翻墙进来的？”她慌忙擦眼泪。

沈逸递过一包还温乎的烤红薯：“你们村岗哨形同虚设。”她咬了一口红薯，

甜糯的热气呵在掌心：“沈连长，您别来了，我爹会闹到部队……”“叫我沈逸。

”他忽然握住她手腕，掌心滚烫，“跟我走。

”姜念安触电般缩回手：“我不能……”“你在怕什么？”他逼近半步，

军装扣子蹭过她发梢，“怕流言？怕你父母？还是……”他嗓音突然低下去，

“怕我护不住你？”草垛被压得簌簌作响。姜念安望着他肩章上的红星，

忽然想起白日里他替她挡下姜父扫帚的模样——那么多人围观，他却站得像一堵墙。“沈逸。

”她第一次喊他名字，“你真觉得我能当厨师？”“不是觉得。”他眸色深沉，“是确信。

”蟋蟀在墙角振翅，月光漏进她潮湿的眼睛。草垛上的月光碎成银屑，

姜念安攥着半块凉透的烤红薯，指尖深深陷进焦脆的皮里。沈逸的呼吸近在咫尺，

带着夜风的凉意扫过她耳尖。“你当真要带我走？”她声音发颤，稻草刺得掌心发痒，

“我爹明早发现我不在，能把整个村掀了……”沈逸解下军装外套披在她肩上，

纽扣还残留着体温：“天亮前送你去县武装部，你爹不敢去部队要人。

”姜念安盯着他肩章上那颗红星，忽然想起灶台上那碗被弟弟踢翻的稀粥。

她猛地抓住他袖口：“那我弟娶媳妇的钱……”“姜念安。”沈逸突然单膝点地，

惊飞草垛里打盹的蟋蟀，“你二十二岁了，该为自己活一次。

”柴房外传来野猫厮打的尖叫声，姜念安哆嗦着往后缩，却撞进他坚实的臂弯。

皂角香混着硝烟味冲进鼻腔，她这才发现他军装下藏着绷带——白天替她挡扫帚时，

姜父的竹条抽裂了他后背。“疼吗？”她指尖悬在绷带上空。沈逸低笑一声，

胸腔震动透过布料传来：“当年在边境排雷，比这疼十倍。

”他忽然从内袋掏出一枚红星勋章，郑重放进她掌心，“我用军功章起誓，绝不会让你后悔。

”勋章边缘硌得她生疼，眼泪“啪嗒”砸在五角星上。武装部的吉普车碾过晨露时，

姜念安把脸贴在车窗上。土路两旁的玉米地飞速后退，她看见刘婶追着车挥动蓝头巾，

赵兰抱着包袱在岔路口跺脚喊：“死丫头！嫁妆都不要啦？”沈逸从后视镜瞥见她的泪痕，

方向盘猛地打转：“停车。”赵兰气喘吁吁扒着车窗，将包袱塞进来：“新裁的红棉袄，

还有你攒的菜谱本子。”她瞪一眼沈逸，“敢让念安受委屈，

我带全饭馆的婶子去掀你们食堂！”车重新启动时，姜念安翻开包袱。菜谱本里夹着张字条，

是赵兰歪歪扭扭的字迹：“灶王爷作证，这军官比刘瘸子强百倍！

”结婚登记处的水泥墙上还刷着“计划生育好”的标语。办事员扶了扶老花镜，

盯着介绍信直咂嘴：“军婚加急？得去里间找王主任。”王主任的茶杯冒着热气，

眼神像探照灯似的扫过两人：“小沈啊，上个月刚给你批了随军申请，这就找到对象了？

”沈逸脚跟一碰，敬礼声震得窗框嗡嗡响：“报告主任，我们是革命伴侣！

”姜念安噗嗤笑出声，又慌忙捂住嘴。王主任摇头叹气，

钢印“咔嚓”压在大红结婚证上：“现在的年轻人哟……”走出民政局时，沈逸忽然蹲下身。

姜念安愣神间，他已利索地替她系好松开的鞋带：“军营路陡，摔了要挨军纪处分。

”军属院的平房盖着薄雪，像撒了糖霜的糯米糍。姜念安抱着搪瓷盆站在门口，

看沈逸用报纸糊窗缝。他军装袖子卷到手肘，小臂肌肉随着动作起伏，

暖壶里的开水浇在冻住的水管上，腾起白茫茫的雾气。“沈逸……”她绞着围巾穗子，

“咱们真不住宿舍？”“军属院清静。”他转身将钥匙串抛进她怀里，叮铃哐啷响，

“东屋给你改了小厨房，炊事班长老周下午送灶具来。”姜念安的眼睛倏地亮了，

搪瓷盆“咣当”掉在雪地里。沈逸弯腰捡盆时，她突然揪住他衣领：“你早算计好的？

”“战略部署。”他眼底闪过狡黠，鼻尖几乎蹭到她额角，

“姜大厨肯赏脸指导我们炊事班吗？”炊事班来送物资时，二十多个小伙子挤在院里喊嫂子。

老周扛着铁锅打趣：“沈连长藏得够深啊！上回说去村里考察伙食，敢情是相媳妇去了！

”姜念安红着脸分米糕，忽然听见墙根传来啜泣声。

七八岁的男孩拖着鼻涕拽沈逸裤腿：“连长叔叔，我娘又犯病了……”沈逸脸色骤变，

抄起军大衣就往外冲。姜念安追到三号院时，看见他正给床上疯癫的女人喂药。

女人突然抓住他手腕狠咬，鲜血滴在褪色的枕巾上。“秀兰姐丈夫牺牲后就这样。

”老周在门外叹气，“沈连长每月都从津贴里抠钱给她买药。

”姜念安默默解下围裙裹住他流血的手腕。沈逸怔了怔，

忽然把她冰凉的手塞进自己衣兜：“吓着你了？”她摇头，摸到他兜里硬邦邦的奶糖。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姜念安在邮局门口转了三圈才进去。

汇款单上“姜浩”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营业员探头问：“军属寄钱要登记番号哈。

”钢笔尖在纸上洇开墨团，她突然抓起汇款单撕得粉碎。风雪夜归时，沈逸正在院里劈柴。

斧头楔进木桩的闷响惊飞麻雀，他转身看见她发梢的雪沫，

皱眉解下围巾给她裹上：“去镇上了？”姜念安把冻红的脸埋进羊毛围巾，

声音发闷：“给我弟汇钱……走到邮局又后悔了。”斧头“哐当”砸进雪堆。

沈逸扳过她肩膀，掌心茧子磨得她生疼：“姜念安，你现在是我的妻子。

”“可那是我亲弟……”“亲弟会逼你嫁瘸子？”他眼底烧着暗火，

突然打横抱起她往屋里走，“今天开始，你的钱只能花在自己身上。”炕火烧得正旺，

姜念安挣扎着要起身：“面还没发……”沈逸单手解开军装领扣，

露出喉结下那道弹片划的疤：“我批准姜念安同志休假一天。

”她气急咬他手腕：“你这是军阀做派！”“嗯，专治心软的傻姑娘。

”他闷笑着用被子裹住她，从枕下摸出个铁盒，“打开看看。”盒里躺着枚银戒指，

内侧刻着“念安”两个小字。沈逸捏着她指尖套戒指：“等涨了津贴，给你换金的。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砸在玻璃上，姜念安数着他心跳声，忽然想起那晚草垛上的红星勋章。

大年三十的军营飘着醋鱼香。姜念安系着新围裙在食堂帮厨，忽然听见哨兵喊：“嫂子！

门口有人找！”姜浩裹着破棉袄蹲在岗亭旁，看见她就蹦起来：“姐！爹妈都快气死了！

”姜念安手里的白菜掉在雪地里：“你怎么找来的？”“刘瘸子说的！”姜浩跺着脚哈气，

“快给我钱，爹要把我腿打断……”沈逸拎着年货走来时，正看见姜浩伸手拽姜念安围巾。

他大步上前扣住姜浩手腕，声音比冰棱还冷：“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姜浩疼得龇牙咧嘴：“姓沈的！你拐带我姐……”“合法夫妻。”沈逸亮出结婚证，

红封皮刺痛姜浩的眼，“再骚扰军属，送你进派出所。”姜念安闭了闭眼，

把攒了半月的粮票塞进弟弟口袋：“最后一次。”年夜饭的饺子端上桌时，

沈逸往她碗底藏了枚硬币。食堂突然停电，黑暗中有战士起哄：“连长，亲一个！

”此起彼伏的拍桌声里，姜念安感觉温热的唇掠过她额头。

沈逸的气息缠着饺子香钻进耳朵：“新年快乐，沈太太。”窗外炸开第一簇烟花时，

她摸到那枚带齿痕的硬币。原来被人捧在手心，是这般滚烫的滋味。天还没大亮，

姜念安就摸黑起了床。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着，映得她半边脸通红。铁锅里熬着骨头汤，

乳白的汤水翻滚出阵阵浓香。赵兰打着哈欠推门进来，鼻尖一动，眼睛顿时亮了：“哎哟！

这汤香得能勾魂！今天保准卖光！”姜念安抿唇一笑，往汤里撒了把葱花：“兰子，

桌椅擦干净没？竹签子够不够？”“放心吧！”赵兰一拍胸脯，马尾辫甩得老高，

“我连夜削了三百根签子，保准够那些馋鬼霍霍！”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

“不过……你真不打算告诉沈连长？他要是知道你天不亮就折腾，准得黑脸。

”姜念安搅汤的手一顿，热气氤氲上睫毛：“他在部队忙，这点小事我能应付。

”说着又往篮子里码刚炸好的油糕，金黄的表面泛着油光，甜香混着热汽直往人鼻子里钻。

赵兰撇撇嘴，抓起一块油糕就往嘴里塞：“烫烫烫！嘶……你说你这手艺，

不去国营饭店当大厨真是可惜了！”“国营饭店要文凭，

我连初中都没念完……”姜念安声音低下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围裙上的补丁。

晨光透进窗棂，照见案板上整整齐齐的佐料罐——花椒粉是她亲手焙的，

辣椒油熬了整整三锅，连装酸萝卜的陶罐都擦得锃亮。赵兰突然“砰”地放下碗，

溅出两滴汤汁：“文凭顶个屁用！就凭这味道，咱们早晚把摊子支到省城去！”她一抹嘴，

扛起装着碗筷的木箱，“走！占个好位置去！”镇东头的槐树下已经支起七八个早点摊，

蒸笼掀开的瞬间，白雾裹着香气腾上半空。姜念安的小推车刚停稳，

就有熟客围上来：“小姜老板，今天有啥新鲜货？”“酸辣粉配现炸油糕，刘叔您尝尝？

”姜念安麻利地掀开棉布，露出码成小山的配菜。红艳艳的辣子油浇在雪白的粉条上，

翠绿的香菜碎星星点点，看得人直咽口水。“来两碗！”刘叔拍下皱巴巴的毛票，扭头吆喝，

“老张快过来！这味儿绝了！”赵兰收钱收得手忙脚乱，嗓门亮得像敲锣：“后面的别挤！

油糕管够！”她胳膊肘碰碰姜念安，挤眉弄眼。“瞧见没？斜对面那个麻子脸，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姜念安抬头，正撞见卖包子的大麻子阴着脸往这边瞅。

竹勺在汤锅里搅出漩涡，她垂下眼：“人家做十几年生意了，咱们别惹事。”“惹事？

”赵兰“嗤”地笑出声，舀了勺辣椒油“啪”地泼进汤锅，“咱这叫凭本事吃饭！

”红油溅到围裙上，像绽开朵朵腊梅。日头渐高，人群里突然钻出个穿工装裤的姑娘，

辫梢系着红头绳：“念安姐！给我留三份酸辣粉！”她掏出饭盒叮咣响，

“车间姐妹凑钱让我打包，都说比国营食堂强百倍！”姜念安刚要应声，

斜里突然插进个破锣嗓子：“强百倍？怕是放了啥见不得人的东西吧？”空气陡然凝固。

大麻子拎着擀面杖晃过来，三角眼扫过沸腾的汤锅：“昨儿李婶家娃子吃完上吐下泻，

大伙儿说该不该查查这摊子？”人群“嗡”地炸开，端着碗的手僵在半空。

赵兰抄起铁勺就要冲过去：“放你娘的——”“兰子！”姜念安死死拽住她胳膊，

指尖掐进棉布里。晨风卷着煤灰扑在脸上，她盯着汤锅里沉浮的葱段，

声音轻得像飘絮：“卫生所每天来检查，您要是不信……”“卫生所？

”大麻子一脚踢翻板凳，汤碗“哗啦”碎在地上，“谁不知道你男人是军官？

打个招呼不就糊弄过去了？”姜念安蹲在地上捡碎瓷片，热汤渗进布鞋，烫得脚背生疼。

赵兰扯着嗓子跟人对骂，

却被更多质疑声淹没：“我说怎么突然冒出来个摊子……”“军属就能搞特殊？

咱老百姓的命不是命？”“退钱！这粉我不吃了！”姜念安猛地站起身，

油星子溅到手背也浑然不觉。她解下围裙“唰”地抖开，

雪白的里衬朝外一翻：“佐料都是供销社买的，油罐在这，您随便查！”人群静了一瞬。

穿工装裤的姑娘突然挤到前头，饭盒往桌上一拍：“我天天来吃，怎么没事？

大麻子你上个月卖馊包子，当我忘了？”眼看要乱作一团，

市场管理员老吴叼着烟挤进来：“闹什么闹！小姜的执照是我亲手批的！

”他踢了踢翻倒的板凳，烟灰簌簌落在姜念安鞋面上，“不过嘛……群众有意见，

你这摊子先停两天。”赵兰气得眼眶通红，姜念安却一声不吭地开始收摊。

辣椒油泼在粗布上，洇出大片刺目的红，像心口裂开的伤。沈逸推开院门时，暮色正浓。

灶台冷清清不见烟火，姜念安蜷在藤椅上打盹，睫毛上还凝着水珠。他军装都没脱就蹲下身，

掌心覆上她冰凉的脚踝：“怎么不穿袜子？”姜念安惊醒，下意识缩回脚：“……摊子停了。

”“听说了。”沈逸解开风纪扣，喉结动了动，“我去找老吴。”“别！

”姜念安抓住他衣摆，指甲勾出丝线，“你一出面，

他们更觉得我仗势欺人……”沈逸突然转身，从行军包里掏出个铝饭盒，掀开盖子，

红烧肉的酱香混着白米饭的热气扑面而来。“炊事班长老周非要塞给我的。

”他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他说，姜同志要是肯指点两句，下月比武准拿第一。

”姜念安别过脸，眼泪“啪嗒”砸在饭盒上：“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连个小摊都守不住……”沈逸搁下饭盒，指腹擦过她眼尾：“当年在猫耳洞，

敌人广播天天喊话，说我们弹尽粮绝。”他握住她颤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听见没？

心跳没乱，枪就握得住。”窗外忽然传来赵兰的破锣嗓：“念安！念安！有救了！

”她踹开门，举着张皱巴巴的纸片直晃，“卫生所出证明了！还盖了大红章！

”姜念安腾地站起来，撞翻了藤椅。沈逸扶住她后腰，

对着证明书眯起眼：“明天我请半天假。”“你要干啥？”两个女人异口同声。

沈逸慢条斯理卷起袖口，小臂肌肉绷出凌厉线条：“不是说军属搞特殊吗？那就特殊到底。

”次日正午，市集比往常热闹十倍。大麻子正扯着嗓子喊“新鲜肉包”，

突然听见整齐的踏步声。一队绿军装扛着横幅走来，

红底黄字刺得人睁不开眼——“军民一家亲，共建卫生模范摊”。沈逸走在最前头，

胸前的军功章叮当作响。他在姜念安摊前立定，脚跟“啪”地一并：“姜念安同志！

”“到、到！”姜念安慌得差点打翻醋瓶。“向后转！”沈逸突然发令。

姜念安晕头转向地面朝人群，看见十几个士兵齐刷刷举起她的卫生证明，

声浪震得槐花簌簌飘落：“经核查，姜念安小吃摊符合卫生标准！欢迎群众监督！

”人群鸦雀无声，穿工装裤的姑娘突然带头鼓掌，掌声潮水般漫开。

大麻子缩着脖子往人堆里钻，却被老吴揪住后领：“扰乱市场秩序，跟我去办公室！

”沈逸转头看向姜念安，冷峻的眉眼化开春水：“姜同志，能给我煮碗酸辣粉吗？

”赵兰捅捅发呆的姜念安：“愣着干啥！给咱们的大功臣多舀两勺臊子！

”红油在汤面漾开涟漪，沈逸夹起一筷子粉条，突然抬高嗓音：“这么香的粉，

难怪我们营里的小子们天天念叨！”话音未落，十几个士兵呼啦啦围上来：“嫂子！

给我们也来碗！”人群哄笑着涌向小摊，赵兰收钱收到手软，姜念安舀汤的手稳如磐石，

余光瞥见沈逸军装后背汗湿了一片——他天不亮就带着兵徒步二十里，就为给她撑这场戏。

夕阳西沉时，沈逸倚着推车帮她擦碗。

姜念安突然拽了拽他袖口：“那个……战士们吃饭的钱……”“从我这个月津贴扣。

”他挑眉，“怎么，心疼？”姜念安摇头，把最后一勺辣椒油浇在他碗里：“明早蒸桂花糕，

你带给战士们。”暮色里，沈逸的喉结动了动，他仰头喝光辣汤，低笑道：“遵命，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