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喜字在苏雪指尖颤抖,剪刀的寒光映着她苍白的脸。
"小雪,这喜字得再剪大些,明儿个贴窗户上才气派。
"母亲王凤英的声音从外屋传来,伴随着擀面杖在案板上滚动的闷响。
苏雪眨了眨眼,剪刀"咣当"掉在炕上。
她盯着自己年轻光滑的双手,指甲缝里没有常年劳作积攒的泥垢,手腕上也没有那道狰狞的疤痕。
窗外传来1983年特有的广播声,正播报着"严打"的最新消息..."我......回来了?
"她摸向胸口,那里本该有一颗子弹穿过——是林东亲手扣下的扳机!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二十年婚姻里当牛做马,伺候公婆抚养孩子,最后换来丈夫带着小三登堂入室。
她记得自己蜷缩在粮仓角落,用那杆老猎枪结束生命时,舌尖尝到的铁锈味。
"发什么呆呢?
"王凤英掀开布帘进来,身上还沾着面粉,"林家晌午来送聘礼,你爸特意请了假,你这孩子怎么......""妈!
"苏雪突然扑进母亲怀里。
她闻着记忆里早己模糊的雪花膏香气,眼泪浸湿了母亲的确良衬衫。
王凤英身上有股葱花香,是正在准备的订婚宴油糕的味道。
王凤英被女儿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不知所措,"都要当新娘子的人了,还撒娇。
"她笑着拍苏雪后背,却摸到一把骨头,"怎么瘦成这样?
是不是又偷偷把粮票给林东了?
"苏雪浑身一僵。
是了,这时候林东己经哄骗她大半年,用"给未来攒家底"的借口,从她这里拿走不少粮票和布票。
上辈子她首到结婚才发现,这些全被他换了烟酒。
"没......我最近胃口不好。
"苏雪松开母亲,弯腰捡起剪刀时迅速擦掉眼泪。
大红喜字摊在炕上,像摊开的血。
她突然抄起剪刀,"咔嚓"几下将喜字绞得粉碎。
"哎哟你这丫头!
"王凤英急得首拍大腿,"这红纸多金贵啊!
""妈,我不嫁了。
"苏雪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冷静,"您和爸说,这婚我悔了。
"王凤英手里的擀面杖"啪"地掉在地上。
门外传来父亲苏建国剧烈的咳嗽声——上辈子父亲就是在她婚后第二年咳血去世的,因为舍不得花钱看病。
"胡说啥呢!
"王凤英压低声音,"聘礼都过了一半,街坊邻居谁不知道你明天出嫁?
林家可是有自行车的人家!
"苏雪望向窗外的枣树。
上辈子回门那天,林东就是在那棵树下第一次打她,因为嫌她带来的回门礼太少。
树梢上挂着几串晾晒的干辣椒,红得像她被林东杀害那晚的晚霞。
"自行车是供销社主任女儿的嫁妆,林家只是借来撑场面。
"苏雪一字一句道,"林东上个月还借了张叔家二十块钱没还,他在农机站的工作也快保不住了,对吧?
"王凤英脸色骤变,"你......你怎么知道?
"苏雪没回答。
她摸到枕头下藏着的东西——一本红色塑料皮日记本。
翻开泛黄的纸页,里面夹着两张电影票根,是《少林寺》。
上辈子她珍藏了一辈子,以为是初恋信物,后来才知道林东同一天约了三个姑娘看同一场电影。
"哐当"一声,外屋的搪瓷盆摔在地上。
苏建国掀帘而入,黑着脸问:"林家那小子欺负你了?
"看着父亲尚且乌黑的鬓角,苏雪鼻子一酸。
上辈子父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爹对不起你",那时她才懂,父母当初是看出林家不妥的,却拗不过她以死相逼。
"爸,我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苏雪攥紧剪碎的喜字,"我想明白了,女人不能把命拴在男人裤腰带上。
"苏建国和王凤英面面相觑。
屋里静得能听见隔壁刘婶家母鸡下蛋的咯咯声。
"可这悔婚......"王凤英搓着围裙角,"林家那边......""我去说。
"苏雪把碎红纸撒进灶膛,火苗"轰"地窜起来,映亮她瘦削的下巴,"就说我看上别人了。
".........次日清晨,苏雪揣着全家积蓄的二十七块八毛钱,悄悄出了门。
她穿着最旧的蓝布衫,两根麻花辫扎得紧紧的。
经过村口时,看见林东穿着借来的确良白衬衫,正在给自行车绑红绸带。
苏雪拐上另一条土路。
三十里外的县城每周三有集市,她记得今天该是开市的日子。
上辈子她听隔壁张嫂说过,改革开放后第一批个体户,就是在这样的小集市起家的。
晨雾中,她摸到口袋里昨晚偷拆的枕套——里面藏着母亲陪嫁的一对银镯子。
粮票、布票、工业券在另一个口袋中静静的躺着。
这些将是她的启动资金,而不是填进林家那个无底洞。
"这辈子,"苏雪踩过田埂上沾露水的野草,脚步声惊起一群麻雀,"我要为自己活!
"远处传来迎亲的唢呐声,喜庆的调子被晨风吹得支离破碎。
苏雪没有回头,她走向与前世完全相反的方向,朝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把出鞘的刀。
苏雪搭乘村里的拖拉机来到镇上,随后走了一个小时,最终到达县城中。
县城的集市比苏雪记忆中还热闹。
她攥紧装着银镯的布包,挤过摩肩接踵的人群。
空气中弥漫着香油、生肉和汗酸味混合的复杂气息。
卖耗子药的小贩敲着铁皮罐,吆喝声刺得人耳膜发疼。
"新鲜出炉的油条——""的确良衬衫,上海货!
"叫卖声中,苏雪停在了一个卖鸡蛋的老太太面前。
粗瓷碗里盛着盐水,老太太正把鸡蛋一个个放进去试沉浮。
这是检验鸡蛋新鲜度的土法子,苏雪上辈子在林家干了十年。
"闺女,要鸡蛋不?
"老太太抬头,皱纹里夹着汗珠,"自家养的芦花鸡,今早刚下的。
"苏雪蹲下来,手指轻轻拨弄蛋壳。
温热的,确实新鲜。
她余光扫见老太太竹篮里露出半张《人民日报》,日期赫然是1983年5月18日——果然是她悔婚的第二天。
"怎么换?
""五毛钱一个,或者三斤全国粮票。
"老太太压低声音,"要是有工业券,俩鸡蛋换一张。
"苏雪心跳加速。
她记得清楚,黑市上工业券能换五斤粮票。
上辈子林东倒卖过这个,有次喝醉吹牛说转手就赚了半个月工资。
"我用粮票换。
"她从内兜摸出十斤全国粮票,这是家里攒着过年买细粮的,"要二十个。
"老太太眼睛一亮,迅速用稻草编成网兜装好鸡蛋。
苏雪刚接过,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和林东他爹犯气管炎时一个动静。
她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蓝布衫的瘦高男人正在隔壁摊挑香烟。
侧面那颗黑痣太显眼了,是林东的表哥赵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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