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稠密地涂抹在文学社招新展台的横幅上。
蓝恬坐在折叠椅边缘,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中间,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缩得更小一些。
她的衬衫领口有些歪,后知后觉发现时己经来不及整理了。
这身装扮是母亲精心挑选的——浅蓝色棉麻衬衫配米色长裤,朴素得近乎刻意,像在无声宣告"这是个只会读书的乖女孩"。
展台前那叠社刊被翻得卷了边,最上面那本恰好翻在她投稿的那页。
《玻璃晴朗》三个字印在左上角,像三只怯生生的小鸟。
这是她第一次把作品印成铅字,油墨的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带她去过的印刷厂。
那天父亲沾满铅灰的手指捏着刚出炉的校报,指着角落的"蓝志国"三个字给她看,那是他负责校对的版面。
七岁的她踮起脚尖闻那些新鲜的铅字,从此记住了梦想的味道。
"第三行这个意象用得妙。
"声音从头顶落下时,蓝恬正在数地砖上的裂缝。
她抬头看见一道修长的影子斜切在自己膝头,陈奕铭的金丝眼镜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食指关节抵在诗稿第三行,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像是从未沾过阳春水的钢琴家手指。
"钟摆吞吃时间碎屑。
"他念出这句时喉结轻微滚动,声音比广播站朗诵时还要好听,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在振动,"把抽象概念具象化的方式很成熟。
"蓝恬感到耳朵突然烧了起来。
陈社长的声音在校园广播里听过无数次,但近距离听竟带着某种金属质感的共鸣。
她想说谢谢,却发现舌头粘在了上颚。
展台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连梧桐叶摩擦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她注意到陈奕铭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有些松动,线头支棱着,与他一丝不苟的形象形成奇妙反差。
"陈社长难得夸人啊。
"柑橘调的香水味突然切入,林小鸥不知何时贴到了她身侧。
这个昨天才在女厕认识的隔壁班女生,此刻正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美甲上的水钻硌得她皮肤发痒。
蓝恬记得昨天在洗手台前,这个涂着樱桃色唇膏的女生硬塞给她一张卡通创可贴,说她食指上的钢笔茧"看着就疼"。
"我们恬恬可是初中就拿过作文比赛一等奖的。
"林小鸥的声音拔高了八度,蓝恬能感觉到周围几个女生的视线像聚光灯般打过来。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个动作让林小鸥的指甲更用力地陷进她肉里——左手中指那颗心形水钻特别尖,在皮肤上留下个月牙形的红痕。
陈奕铭的目光在蓝恬脸上多停留了两秒。
他的虹膜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褐色,让她想起老家阁楼上那些落满灰尘的威士忌酒瓶。
阳光穿过他微卷的鬓角,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像是精心计算过的光影构图。
"期待你在社刊的投稿。
"他转身时带起一阵微风,蓝恬看见他后颈有一粒小小的褐痣,藏在衣领阴影里,像钢笔不小心点上去的墨点。
他的背影挺拔如青竹,却在右肩处有微妙的倾斜,像是长期单肩背书包留下的印记。
林小鸥立刻松开手开始疯狂打字。
蓝恬揉着胳膊上新月形的指甲印,发现展台周围突然多了七八个女生。
她们假装翻阅社刊,眼神却追随着陈奕铭的背影。
有个扎高马尾的女生突然挤到她身边,校牌上写着"高二(3)班 王诗雨",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草莓软糖香气。
"天啊!
陈奕铭居然主动和你说话!
"王诗雨的声音甜得发腻,手指己经自来熟地卷着蓝恬的一缕头发,"我是三班的学习委员,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你平时用什么护手霜呀?
皮肤好嫩哦!
"蓝恬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展台前突然骚动起来。
人群像红海般分开,齐杨单手插兜晃过来时,连阳光都似乎更偏爱他一些。
他的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腕骨处戴着一根红绳,衬得皮肤愈发白皙。
不同于陈奕铭带着书卷气的英俊,这个男生的好看是带着侵略性的——眉骨投下的阴影让眼神显得深邃,唇角天然上扬的弧度透着玩世不恭,走路时带着一种慵懒的韵律,像是随时准备跳上舞台的摇滚主唱。
"文学社?
"齐杨挑眉看着横幅,嘴角挂着那种教科书式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身后跟着三个男生,其中一个正用手机偷拍女生们的反应。
蓝恬注意到齐杨的左手小指有道细疤,像是被什么锋利物品划过,新生的粉色皮肉与周围肤色形成微妙对比。
负责登记的学姐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齐杨要报名表时,她差点撕破整本册子。
蓝恬听说过这个名字——校园风云人物,父亲是本地著名企业家,初中时就有女生为他跳过人工湖。
这样的角色突然要加入文学社,就像发现狮子对胡萝卜感兴趣一样荒谬。
"理由?
"陈奕铭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他不知何时回到了展台,手指间夹着一支万宝龙钢笔,笔帽上的白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两人站在一起形成鲜明对比——一个如精心打磨的大理石雕像,一个像随意泼墨的山水画。
齐杨没立即回答。
他的目光扫过展台,突然停在蓝恬面前那页诗稿上。
在所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中,他拿起稿纸轻声朗读:"当所有钟摆停止摆动我们将在静止的时空里打捞彼此眼里的星光——"他的声音在最后一句突然放轻,像羽毛落在水面上。
蓝恬惊讶地发现,他念诗时眼角那抹惯常的轻佻消失了,喉结滚动的频率变得很规律,像在数拍子。
阳光穿过纸背,将那些诗句投影在他的锁骨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写得真好。
"齐杨放下稿纸时,眼神出奇地专注,"这就是我的理由——想学习写出这样的文字。
"蓝恬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脸颊。
她看见林小鸥的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王诗雨正疯狂掐另一个女生的手臂。
而展台最右侧,一个穿miumiu芭蕾鞋的女生——后来她知道那是赵雨萱——正用美甲掐自己的掌心,玫红色的甲油在阳光下像凝固的血迹。
那个女生戴着卡地亚的LOVE手镯,此刻正被自己掐出一道道红痕。
"填表吧。
"陈奕铭把报名表拍在桌上,力度让墨水瓶都跳了一下。
钢笔在纸面上洇出个黑点,像颗小小的黑洞。
齐杨签字时小指沾到了墨水,他在裤子上随意擦了擦。
这个动作莫名让蓝恬想起小时候邻居家总翻墙过来偷芒果的男孩。
临走时他突然回头,冲蓝恬眨了下左眼:"期待社团活动,小诗人。
"他眨眼的速度比常人慢半拍,像是故意要让对方看清自己睫毛的弧度——那睫毛确实长得过分,在阳光下像两把小扇子投下阴影。
人群爆发的起哄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林小鸥一把搂住蓝恬的肩膀,香水味呛得她鼻子发痒:"天呐!
你要红了!
齐杨从没主动和女生搭讪过!
"她的手机己经对准蓝恬连拍十几张照片,"快笑一个!
这张我要发朋友圈!
"王诗雨和其他女生七嘴八舌地围上来。
有人帮她整理衣领,有人递来插着吸管的柠檬水,还有个不认识的女生正用气垫bb拍她发红的脸颊。
蓝恬被突如其来的关注弄得晕头转向,像突然被扔进探照灯下的实验室小白鼠。
她注意到王诗雨在碰她头发前偷偷擦了擦手,而那个递柠檬水的女生指甲缝里有一小道墨水痕——和她昨天在化学课上看到的一样。
她没有注意到赵雨萱冷笑着离开时,香奈儿书包带在展台上刮出的刺耳声响;也没看到陈奕铭若有所思的目光,和他笔记本上匆匆写下的"齐杨-蓝恬-观察"几个字。
更没发现林小鸥手机相册里,那张她和齐杨同框的照片己经被发到了一个名为"雨萱计划"的群聊,配文是:"猎物上钩,第一阶段完成"。
柠檬水的冰块融化时发出轻微的咔响。
蓝恬小口啜饮着过甜的饮料,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突如其来的好意,往往标着你看不见的价格。
"但此刻的阳光太暖和,周围的笑脸太灿烂,她允许自己暂时忘记这个道理。
王诗雨正往她手腕上喷某种香水,信誓旦旦说这是"斩男香",而蓝恬只是盯着展台边缘——那里有片被齐杨碰过的诗稿,正随着微风轻轻颤动,像只受伤的蝴蝶。
树影西斜时,招新结束了。
蓝恬帮忙收拾展台,发现自己的诗稿不见了。
她蹲在地上找了好久,最后在垃圾桶旁看见它被踩了个脚印,齐杨朗读过的那几行恰好皱成一团,像被揉碎的星光。
当她试图抚平那些褶皱时,发现背面有行铅笔写的小字,己经被蹭得模糊不清:"...你眼中的星光...真实..."落款是个被擦得只剩一半的"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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